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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一盘艾蒿烧着,油灯点了三个灯芯儿,比一般的灯更亮一点,花姐和张仙姑就在灯下缝衣服,祝缨坐在桌子后面继续看书。祝大到邻居家里跟邻居家的男人吹牛乘凉去了,祝家安静了许多。
祝缨现在就是读书,自打复核的事儿也结了之后,祝缨到现在已经读了好几个月的书了。大理寺日常里也不是没有事情干,陆续又有同僚被外派,或者分派了案子,只有她,闲得只有书读。
祝缨本来要找外面裁缝给花姐做衣服,花姐要她买点夏布,自己裁剪缝制:“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连同鞋子之类也给做了。张仙姑也闲,就跟着一起做针线,她的手艺不太好,就做些纳鞋底之类的活计,做得也更慢一点。
等祝大从外面回来,家里也要休息了,张仙姑嘱咐两人:“都早点儿睡。”
花姐等到正房那里熄了灯,摇着扇子过来问:“三郎?睡着了吗?”
因天热,两人隔间的门也都没关,把纱窗放下来通风透气。祝缨把帐子打开:“没有,有事?过来说。”
花姐进了帐子里,把帐子掖好,问道:“你有心事么?我看你晚上总皱眉,写字也慢了些,是遇着不会的了?”
祝缨道:“书倒不难,读书这事儿吧,它不对。”
花姐奇道:“你不是最爱读书的么?”
祝缨道:“我不是说读书不好,是说,郑大人什么正事儿都不叫我干,就叫我读书、学管账,这事儿不太对。”
“为什么?”
祝缨扳着指头说:“第一,大理寺不是读书的地方,是断案做官的,多少差使呢,只有我这么闲,光读书不领差使,心里不踏实。第二,纵使现在闲了,大家凑在一处闲聊,也没个读书的说法。第三,郑大人这个人吧……你说他是坏人,倒也不是,对我还挺好的。不过呢,他跟王京兆还不太一样。王京兆看个差不多的人都劝人好好过活、读书向善,又或者做个正经营生之类。郑大人呢,跟他没干系的,他一个字也不会多说,更不会多管闲事指点你。现在他开始管我读书了,我心里发毛。悬在半空总觉得他憋着什么主意。”
花姐道:“你为他做了这许多事,虽说坊间说你做人和气,手里软。据我看着,你为他盯着抄家这一件事没出纰漏就是极大的功劳了。他待你自与旁人不同。再者,管家管家,管的是什么?第一样就是钱粮,第二样是人事。叫你学算账,又叫你读书,这京城官场,你一个外来的,与人来往不知诗书是不行的,他是看重你的。既看重一个人,就会轻易拿这个人去填坑。唉,只有那等傻了要败家的主人家才胡乱耗费心腹、伤亲朋的心。”
说着,花姐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他待你,当无恶意。叫你读书,也是为你好的。我常听人说,你这明法科不如他们明经、进士,先天就比别人短了一截,是得好好读书。他兴许是要栽培你,日后叫你做臂膀呢,你可不要懈怠了。退一万步,就算他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你现在多学一点儿,也是多长一点本事,日后也好挪腾。”
祝缨道:“道理我都懂,想不出他现在憋什么主意,我就难受。”
花姐笑道:“早晚会显出来的。又不是他亲儿子,不会总叫你闲着的。他现在叫你读书,你就读,多好的机会呀,京城的书本、学问比咱们老家不知道强多少倍。他要是先叫你学本事,再好用你的本事呢?你要学不好,遇到难事儿,岂不是自己吃亏?”
祝缨也就是跟她说说,道理都是懂的,郑熹肯定是有计划的,但是这种猜不出别人的计划又要被别人安排的感觉,不是很好。但是不能跟别人说,同僚们不能讲,父母听了帮不上忙还要白白担心。跟花姐说了之后,心里轻快多了,笑道:“嗯!不但读书,他越不给我派差使,我越要好好练本事,嗯!趁没事,把家业也置起来。”
花姐道:“正要对你说,我们看中了两块地,其中一块倒不是王司直买不起,他是嫌小,有二十亩。另一块大一些,四十亩。两块地又不相邻,中间隔一块水塘。”
“有水塘怎么还是土薄呢?”
花姐道:“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没有水,也不通灌溉的水渠,只有个小水沟通着。要用水的时候,那边人把口子一堵,一滴水也不肯流到这里来。纵肯,也没几滴的。不修渠,这地就好不起来。”
“那行,就这里吧。”
花姐道:“你也不问问价,也不问问怎么经营。”
祝缨双手一摊,无赖地道:“我没种过地,不懂。”
祝缨对种地这事不大懂,虽然也是乡下孩子,但她家是没有地的。日常见别人家干农活,略知道一些,至于辨析土地的好坏、潜力、安排生产等等,既无学习的需要也无学习的动力。只是“略知一二”的水平。以致抄家的时候,她都没有私扣田产揣进自己的腰包。
种田,既苦又难。她现在的情况,学这个不划算。
花姐叹道:“好吧,那我来。总比你强些。”她是个乡下土财主的管家媳妇儿,倒是学过。
两个没睡,就在帐子里商议了一回,花姐说:“你给我的钱还多好些个,我都给你记着账。我看家里干爹干娘日常开销也不会记账,就都给记了。再有,你我名下的田,我打算都雇人耕种了,再弄几间茅屋。你要闷了想散心呢,也可以去那里,并不比同僚们差。正房给你留着,门房叫佃户住着,也好看房子。怎么样?”
这可太周到了!祝缨道:“好。”
花姐又说:“还有一件事,得你拿主意。这地虽然是看好了,价钱也讲定了,但有一件难事。你想,什么样的人才肯卖地呢?要么是败家子,要么是过不下去的,离开本地永不回来的少之又少。这样的薄田,多半是过不下去的。要让他们等到秋天收了庄稼呢,兴许就缓过来了,这地就又不卖了。不让他们缓这一缓呢,又有一点不落忍。”
祝缨问道:“那这个是为什么?”
花姐道:“赌。儿子好赌,爹娘也没了办法。另一个是因为病,看病把钱都花完了,还借了高利贷,钱花了人没治好,又死了,又没钱办丧事。”
祝缨道:“赌的那个,不要管它!该怎么着怎么着。看病的这个,一季收成够他还债不?”
花姐摇摇头:“必是不够的。”
“那好,咱们额外给他一季收成。现在地归我,秋天他来收,收完拿走。就算咱们肯缓,债主恐怕也是不肯的,拖下去,利滚利,他更惨。”
花姐道:“好。买了地,再要在京城买个差不多的房子就买不起了。”
“还是赁吧,本来我也打算往靠皇城的地方再搬一搬的。”
花姐道:“也看了几处,等到休沐日你再亲自去看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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