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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越早有所料般从身边接过一张宣纸递给他:“孤已命人临好了。若有裴大人帮衬查证,想必能够更快得知此人身份。”
裴钧双手接了那纸,扭头笑睨着姜越,“王爷方才还怀疑臣是幕后主使,眼下怎就不怕臣走漏了风声?”
说话间,姜越正隔着薄绢握了刺客脖中短剑的剑柄,未等裴钧话音落下,他竟已拉着刺客尚还僵硬的手臂将那短剑刷地抽了出来,登时一股残血从刺客脖颈低低喷涌,刹那染红了地上大片青砖。
姜越抬臂将抽出的短剑凌空一振,垂眸看上面血色不多了,这才平静递给裴钧,偏头微微一笑:“裴大人方才说什么?孤没听清。”
“……”裴钧的脸一瞬凝结,默默双手接过短剑,严正道:“没有没有,臣什么都没说。王爷放心,臣一定动用各方人脉,力争早日为王爷侦破此案。”
姜越听言点头,抬手扶着裴钧,想将他带起来:“有裴大人此言,孤已可高枕无忧了。”
裴钧只觉被他握住的小臂已开始散发阵阵冷意,此时忙不迭抽回手来,转而去扶住姜越的胳膊,小心赔笑道:“王爷客气了,王爷您小心,蹲久了腿麻,您慢慢儿起,别急。”
姜越身形倏地一顿,似乎一时觉得好笑般轻轻扬起唇角,下刻垂了眸子任由裴钧扶起来,温声沉息道:“孤送送裴大人。”
说罢在裴钧“王爷不必劳烦”出口之前,就已从裴钧手中缓缓抽出胳膊敛入裘下,当先转身往来路走去了。如此裴钧只好袖手跟在他身后,可一路往回走,却实在发觉姜越一路走得比来时慢多了,步履间似乎若有所思。
就在裴钧正犹豫可否要出声问问时,行在他身前的姜越竟忽而身形一停,叫他差点就撞了上去。一时止步又倒退些许,他见面前的姜越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过身来:“裴大人。”
“……哎,晋王爷?”裴钧将手里的短剑往后收了收,虽然他知道若是真要发生什么,这也顶不上几个用……
“孤是想说遇刺一事,”姜越沉稳庄重地开口了,“孤以为,此事当是有人不仅想要晋王府遭难,更还想要裴大人也因此失势,依照如今朝中境况,不知裴大人对那幕后之人可有猜想?”
眼看此言意有所指,裴钧细思下,首先只认为这幕后主使不会是姜湛。因为就算姜湛因随喜之事对姜越起了更加忌惮之心,要杀姜越也不必将他裴钧牵扯进去,毕竟新政之策才刚通过,日后姜湛还大有要用到六部表票之处,不会这么快就赶尽杀绝——就拿前世来说,也是将他裴钧的最后一滴血都挤干净了才抹的脖子,在这一方面,姜湛可说是耐心极佳了。
如此换念再想,朝中想让姜越死的,无非有三种:一是为兵权,二是忠皇位,三是谋利益,而在这其中又想将裴钧一起推入黄泉的,大约只能集中在第三上。这样看来,如果一旦让姜越和裴钧同时倒台便能获取最大利益的人,就是最有可能的幕后主使,那么这答案就已然呼之欲出了——
“蔡氏。”裴钧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姜越赞许地点头:“孤也如此想,不过一切还需谨慎查证。如此,裴大人与孤也算是上了一条船,那或然裴大人今夜在半饱炊所提之事,就可与孤再相详议了。”
裴钧长眉一挑:“王爷改主意了?”
姜越淡笑垂眸:“一时自有一时计,若此事后我二人依旧道不相同,那再分道扬镳也并无不可,而若此举能够一举从朝中剪除蔡氏一党,孤也愿意与裴大人合作。”说着,他侧身将裴钧往前一请,“深夜牵连裴大人来此,已然是辛苦裴大人了。如蒙不弃,孤想请裴大人喝杯便茶,权当解解乏。裴大人若是愿意,与孤细说一番合谋之事也可,孤洗耳恭听。”
“王爷客气了。”裴钧作揖重谢,抬手道:“臣恭敬不如从命,烦请王爷带路,王爷先请。”
“好。”姜越一时笑意愈发沁染眼角,也为裴钧抬手示意:“裴大人请。”
二人途径中庭,行过长廊洞门,来到东厢侧壁的垂帘花厅中。裴钧随姜越入内,绕过当先一张折梅屏风,与他两相对坐在厅中檀桌边,下人很快烧来滚滚热水,更取来青肤雪里的一套茶具放在檀桌之上。
姜越抬手挑出古朴木盘中一个稍大的茶罐,修长白净的手指启开了盖子,霎时一阵宜人花香扑鼻,令裴钧不禁稍稍前倾身子:“花茶?”
姜越不答,掠过诸多繁琐步骤,只将一盏小小茶杯放在裴钧面前,用竹夹从罐内取出一朵色如春绯的小小干花放入其中,接着,便敛袖提壶倒入滚水。霎时间,那杯中干花竟在触及滚水的瞬间陡然绽放、恰好充盈了整个杯盏,色泽明丽如夏日天际漂染落日的壮美云霞——可好景却只留一瞬。就在裴钧稍一眨眼间,那杯中盛放的绯色花朵已顿然消融于炙热的水中,一点不剩,一时仿似丹蔻入泉点染一池水红,竟叫方才那花朵盛放之景只恍如一场信不得的迷梦。
“晋王爷府上果真多奇珍异宝。”
裴钧啧啧称奇间,姜越只含笑将茶盏往他跟前稍稍一推:“不过是普通茶水罢了,裴大人尝尝。”
裴钧听言,双手托起茶盏,低头微呡一口——
可却就在这一口唇香齿馥间,他只觉心内好似忽而挑断了一根早就枯旧至老脆的丝弦,在他腔内发出铮然似铁般一声击鸣,空响良久后,徒留一阵怅然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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