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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看见了,”英菊说着,真的情不自禁的掉下泪来,“我的捐款哪去了?”她问他,“你知道大家现在都怎么看我嘛?”
“哦,就为这事,”丹江不耐烦的开导她说,“反正你的经济条件一般,大家都很清楚,也能理解你,实在爱胡说八道的,就当听不见,躲开就完事了。”
“可是我明明捐款了,”英菊委屈的说,“我知道是你动了那钱。”
“住嘴,这是什么地方?”丹江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你不怕门外有人偷听?难道我多捐几百块钱还有错了?你知不知道这也是年底提升的一个考核标准。”
丹江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他在内心里其实很怨恨英菊原来根本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愚蠢女人。
英菊于是不屑于再和他争辩,一个为了所谓面子可以不要脸的男人,在这个世界上,倒的确是打着灯笼也难找。
但是无论如何,除了一张结婚证和她的身体,他们似乎已经不折不扣的是一家人了,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英菊不得已选择了沉默。
二十六岁的年纪,已经让一个女人迫不得已的要去容忍这世界上一切的,不堪忍受的男人。
“剩女”说到底也不是一个多么光彩的名声,在茉花新城,女人似乎终生只应该拥有一个男人,多一个是耻辱,少一个,也同样是耻辱。
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会在人群中遭受到如此的不堪和非议,仿佛是因为她们没有男人要,仿佛是因为她们是被男人挑剩下的垃圾,女人如若想得到同性的尊重是必须要先得到异性的青睐的,所以,任何一个没有男人要的女人,都可以被理直气壮的看不起。
可是谁又能明白,今天的英菊却恰恰是因为一个男人而被公司里上上下下的人而一同瞧不起呢?一个连特大山洪这样的灾难都无动于衷的女人,她又有什么理由被人瞧得起呢?英菊从此以后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被孤立和疏远了起来,仅仅因为五百块钱,她在公司中一夜之间就已经再也没有了任何朋友。
然而她后来也没有采取任何的补救措施,因为她深刻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是个“一日为娼终身为妓”的人,无论如何补救,也再不能挽回来她在办公室中的最彻底的形象损失。
但是,这一切又能责怪谁呢?责怪丹江?男人总是有虚荣心的,一点虚荣心都没有的男人,也未必就是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责怪如花谷?他们已经那么可怜了,责怪自己?茉花新城与如花谷相距万里,那么多血淋淋的尸体,难道有一具是自己亲手杀的?
所以,即使是同时面对着如此众多的质疑的目光,英菊也分毫没有感觉到愧疚,一点没有,她一向是个不屑于任何世俗眼光的女人,她一生都只看见人类身上的缺点,只有随着死亡才会彻底结束的缺点,她不相信人有来世,她从心底里不愿意在她眼中负债累累的人类在来世中有任何的改正机会。
她非常感谢学校里的老师将她教育成为了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她相信那些质疑她的目光始终只是短暂的停留在这世界上的匆匆过客,他们总有一天要从这世界上彻底消失的,所以,她还不至于愚蠢到因为这些无关痛痒的质疑的目光而从此背负上任何的懊悔和愧疚的沉重负担,依照槐树岭的规矩,她今生行事,只需要对得起皇天后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然而,她的良心又有谁看得见呢?在茉花新城一年一次的烟花会豪华开幕的这一个万众瞩目的时刻,虽然丹江他曾信誓旦旦的主动提出来要独自一人坚守自己的岗位值班,将一年仅此一次的观赏烟花会开幕的机会奉献给公司里的每一个人,但是天知道,最后被独自一人抛弃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的人注定会变成英菊的,那时候的丹江,已经带着他的李金蕾妹妹准时的出现在烟花会会场之外。
英菊由此而成为了公司里唯一的一个无缘烟花会开幕的女人,她发现一切的没有人愿意去做的事情到头来都会落在她的身上。
她又一次没有底线的原谅和宽容了丹江,这个多少年前毕竟是救过自己一命的男人。
她还是毫无怨言的每天去丹江名下的小饭店里面帮忙,从下午四点一直忙碌到晚上十一点打烊,每次打烊之前,都照例会接到一份外卖,地点是在饭店附近的一个停车场里,英菊通常是在饭店打烊之后顺便将这份外卖送去停车场的,叫外卖的是个年近三十的司机,他看起来是混迹在停车场里做些私自营运的买卖,英菊每天准时为他送来外卖。
他总是提出要付英菊一些小费,因为只是顺路,英菊起初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因为她知道私自营运这个行当其实是很辛苦的,而且,还有相当的风险甚至是危险,她不忍心多收他钱。
她并没注意到她的主顾那辆崭新的坐骑其实是常人二十年也赚不来的。
一个开着价值一百多万的车子私自营运的司机,不知为什么,冥冥之中,英菊总是感觉到她与这个男人,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在一份一份的外卖中间有了一些怪怪的,难以言表的默契。
现实的说,他的确是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都眼前一亮的陌生男人,他长的很帅,让人惊心动魄的帅,当然,只是在英菊眼中,他的声音很有磁性,让人欲罢不能的磁性,当然,也只是在英菊眼中,他是个很爽快的男人,她知道他坚持付自己小费完全是出于尊重她的付出,总之,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报酬的时候,英菊第一次感觉到赚钱原来可以如此的轻松而又愉快。
他是个很细心的男人,短短几句客套就套问出了英菊午夜经常为没有公车搭载而忧心的窘况,他很主动的提出要以每天送英菊一程来冲抵小费。
英菊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因为她也的确是别无选择。
午夜的高速公路上夜阑人静,为了缓和气氛,这个专心转动着方向盘的男人主动开口向英菊坦白他叫程刚,家住长白山,他家里是做皮货生意的,他念完书之后一直就在帮助家里打理生意,但是他很讨厌记账和与客户洽谈,与父母东奔西走了几年之后,还是决定长年为家里面充当司机。
他说是因为他很喜欢赛车,但是父母一直反对,所以他就天天晚上跑出来拉人,名正言顺的在高速公路上飞车。
他今年二十八岁,但是很快,就该二十九了。
说到自己的年龄,他微微的有一些尴尬,同龄的人这时候都已经该儿女绕膝了吧?但是他,却还像个孩子似的在高速公路上拉着小女生飞车。
英菊于是尴尬的笑笑,急忙澄清自己其实已经快二十七了,真的已经不是个小女生了。
“不会吧,”程刚在反光镜里很轻松的笑笑,“二十七岁的女人竟然这么年轻?”他很诧异而又奉承的问她。
“因为我没结婚啊,”英菊微笑的说,“如果结婚了,还会在你的车上?”
“可是你肯定谈恋爱了吧?”他问她,“怎么你的男朋友从不来接你?”
“嗯,他生气了,”英菊坦白的说,“我们根本没住在一起,我想结了婚以后再和他做夫妻,他就生气了。”
“看来你不怎么爱他,”程刚的眼前突然一亮,“其实你早就是个女人了,只是,唯独不想那么快的将自己给他。”
“你很犹豫,”他突然之间不客气的说,“其实二十七岁真的还很年轻呢,人得自己心疼自己,”他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别太委屈自己。”
他在反光镜里看见了英菊眼角上悄然掉落的一颗眼泪,急忙闭嘴,专心开他的车,在他身后,疲倦的倚靠在车窗上休息的英菊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睫毛上已经是湿湿的,不知为什么,她突然不可抑止的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就在此时此刻,一个陌生男人的车上,午夜的高速公路上万籁俱寂,车窗外的夜景很美,真的很美,反光镜中的这个男人很帅,真的很帅,但是,她却真的想哭,因为,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家住在长白山上,那让她突然之间想起了雪山飞狐,儿时的雪山飞狐,成长的代价实在是太痛苦了,真的是太痛苦了,英菊觉得,如果现在,有谁可以让她从新回到儿时的那个趴在电视机前等着看雪山飞狐的时代,那她相信,她是什么都愿意付出的,她什么都愿意给他,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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