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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鐘的声音永远都是单调的,「嘀嘀嘀」,「嘀嘀嘀」。也许它认为只有用这样催命般的震耳欲聋才能唤醒沉睡中的苗红。它知道这次的任务不同以往,它并不是催她起床上班,毕竟那样的话就不需要在凌晨五点吵吵起来了。
苗红睁开眼睛,望向这个圆滚滚正发着微光的闹鐘。这一夜与之前的几夜一样,睡得并不深沉。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拍向那个欢乐叫喊着的圆球。继续在黑暗中摸索,苗红找到了床头灯的开关,橙红色的光线一下子充满整个卧室。这盏带着复杂装饰的陶瓷白炽灯是刺眼的,苗红又将自己的眼闭上了一小会儿以便适应这突然袭来的亮度鉅变。
「外头真黑呀!」苗红心里想着。可是她更明显的感觉是寒冷,刚刚关掉闹铃又打开台灯的胳膊首先感受到了不舒服的温度。苗红嘟囔起来:「看来暖气已经停了,好吝嗇。」
苗红实在不捨得把自己从厚厚的被子里拽出来,但看着那圆球上的指针一点点往前蹦跳,她无从选择。抓过一件厚睡袍披在身上,迈过堆在地上的大大小小的纸箱,跑进洗漱间,她只希望还有热水可用。拧开水龙头,放水,不停的放水,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水大概也只有三十摄氏度,只能算是不凉。盼望着的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显然已经不復存在。苗红失望至极,她只用这温水洗了一下脸。
寒冷很快侵入了她的睡袍,驱使着苗红重新躲回了被窝。等身体再次暖透之后,她跌跌撞撞将本计划出门时才穿的衣服一股脑套在了自己身上。看着自己镜子里的样子,她笑了。没有化妆的面庞显得有点憔悴,臃肿的身子看起来有几分像那隻闹鐘。她拉开窗帘,擦掉窗户玻璃上的冰凌,凑上去往外望着。一片漆黑,连半点路灯的光线都没有。苗红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五点半冬季清晨的空城有所期盼。
紧张、失落、茫然……再加上疲劳与虚弱,和压抑中的兴奋混杂在一起,看着窗户上那张苍白的脸,苗红转身翻箱倒柜起来。她忘记将化妆品放到了哪里。「你想带走多少东西都可以,只要不是傢俱和不必要的电器。」那紫西服的话本让苗红感到高兴,她认为这样自己就可以少一些无奈的取捨,但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装箱封好到头来却也是一件极度乏味和劳累的事情。而满屋子大大小小的纸箱,也让哪怕寻找一个简单的东西都成为艰鉅的任务。她放弃了:「唉!算了。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把它们也都装进纸箱。」
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份快捷早餐,将它扔进微波炉,站在旁边干愣着圆盘在铁丝网中转来转去,等待着发生在这个房间里最后的一声「叮」,苗红打开炉门,取出盘子扔到餐桌上,坐下吃起来。一样的味道,暖和的味道,她的身子终于感觉到了舒服。
没有必要再去打扫卫生或洗洗刷刷,苗红第一次开心的没有任何惭愧的将那盘残羹剩炙和餐具留在了桌子上。唯一还需要做的事情,就只剩回到卧室,将最后的一点东西塞进将随身携带的揹包里。「哈!粉饼!」这个在床头橱里的大发现让苗红欣喜若狂,她赶紧跑到镜子前将自己那又惨白又蜡黄的脸色遮掩起来。
兴奋,可以掩盖疲劳与虚弱,同样也会加重它们。兴奋已经成了苗红的负担,使她失眠,使她疲惫,让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兴奋之后,她得到的是恐慌,她注意到的是未知,这同样让她辗转反侧。而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等待六点十五分的到来,她在兴奋或恐慌中却昏昏欲睡。
苗红被门铃惊醒,她看了看手錶,那指针绝对正指向六点十五分的位置,穿紫西服的人永远都会是准时和严谨的。她完全可以藉机调侃一下这个老机械錶的走时精准,以舒缓打开门之后所註定要面对的伤感。
「准备好了吗?」本应该是一句极为普通的问候,常理来说会或多或少带着点关切的感情,但苗红却只感觉到了那一如既往的冰窖般的寒冷。这人身上笔直的没有任何褶皱的深紫色西服也如往常一样,苗红不可能期盼得到不同以往的语气。
显然紫西服是不适合干体力活的,在紫西服之后走进来的是几个搬家公司的人,他们看了眼屋里的纸箱,其中一个人说:「我们得加钱。」
紫西服冷冷冰冰的声音继续:「多少随你。」
看着大大小小的箱子被一件件搬走,苗红有些想哭,在记忆里她从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这座岛。而她却仅仅因为一个决定,将不得不与自己认识的人、熟悉的人分开,去往不同的城市,迎接自己记忆之前的新生活。
最后一件箱子被搬走,苗红戴上同事们为纪念离别而送给她的深棕色洋帽,跟着紫西服走出家门。她知道,当她的双脚跨出房门,身后的这套房子将不再是自己的家,它将在不久之后变成废墟或被掩埋。户外的寒风是刺骨的,而空气中硫磺的烧焦的味道让她感到闷呛,烟尘开始从天而降。看着载着自己所有家当的厢式货车远去的背影,苗红也赶紧躲进了紫西服的车。开车的另一名紫西服则说:「你的行李将会通过海运离开,比我们晚几天到达目的地。」
「啊?」苗红对这个消息搞得措手不及,她手边的包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但她也知道不可能指望再让紫西服们制定的计划发生任何改变,她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接受。汽车捲起满天灰尘,离开了这栋即将寿终正寝的老旧建筑。尘雾中的家,苗红透过后车窗,目睹着它逐渐远离。她轻轻地流下了眼泪。
「背井离乡,被迫离开自己的家,都不会感到舒服的。他曾经也经歷过。但这也意味着他的新生。」紫西服递给苗红几张纸巾。她没有接,本应该是充满温暖的安慰,在紫西服的嘴里仍然是冰冷的。
「你到底叫什么?代理人。」这是苗红一直尝试问出来的东西。
「苗红小姐。对于客户来说,代理人只有编号。」
她望向了窗外,淡淡地说:「是的,是的。代理人。」
汽车在苍白的公路上寂寞地行驶着,原来堵车也会成为让人怀念的东西。昏暗的晨曦让苗红感到睏倦,睏倦的朦胧让她感觉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梦。梦,如果这些是梦,那哪些又是真实的呢,总之必须有某些东西是真实的吧。两种记忆总是穿插在一起,不由她去选择。苗红看了看戴在手腕上的那块机械錶。蓝宝石的錶盘依然光滑灿烂,而金属的表身和錶带却已经遍佈伤痕。她不清楚这块手錶到底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他。记忆中,这块表总是在变来变去。
紫西服看到了她的举动:「请放心,时间还早。况且最后一架飞机也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的。」苗红没有搭理这句没有语气的话语,重新注视起窗外。冷清的街道,这就是早晨的街道,空无一人,满地的垃圾。当然,谁会再去留意这些呢?没有人的城市,垃圾反而会给它带来点活力。天空越来越亮,太阳已经完全升起。瀰漫在空气中的烟尘更加明显。
无论那座火山打算如何肆虐自己的周围,太阳仍会按照它的固有路线行进着,地上的一切与它没有任何关係。它把光子发射出去后,就再也不去管它们会跑到哪去,哪怕它们被建筑物的玻璃幕墙聚焦反射进慕虹的眼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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