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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琰却站住了,没有迎上去。他知晓夏铮此来是为何——若非那件事情等不得,想来,他不会冒着一向心照不宣的“禁忌”这样亲来相见。他们父子上次——或者说,是唯一一次——相聚甚至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时候自己甚至还没有还俗。夏铮被火烧去的须发早就重新长出来,掩盖住了他几分早至的苍老。他们曾经交换过为数不多的书信,但后来因为种种缘故,便没有再联络过了。
他在依然宁静的月光里凝视了夏铮片刻。以前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的勇气或是机会。在夏铮感到奇怪之前,他后退了半步,缓缓抬手,躬身,向他行了一礼。他已经想好了开口要说的话。
“父亲。”
这两个字让夏铮吃了一惊,几乎忘记了已到嘴边的催促之意,“你……”他一时回不过神来,甚至怀疑,面前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初畏首畏尾不肯见面,遑论宣认一声父子的那个生怯道士。可在出声发出疑问之前,滚热的泪已涌入眼眶。都不重要了。失去了二十多年的那一切,只要两个字,便已经全数补偿。
夏琰直起身,大约也是明白他会觉得不解,笑一笑向他解释:“只是觉得……这么久了,不管我怎么躲,该发生的,从来没有能真正躲过。”他望着夏铮,“那还不如,别躲了。”
夏铮愣怔了一会儿,方回神道:“……你先赶快去福宁殿,别的事回来再说。快些去,等到了早朝的时辰,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夏琰望了望星,“时间还够,去太早也不好。”
夏铮和他想得一样,他昨夜突然归来,这禁城各方定当连夜各撰条陈,各起劾奏,但毕竟夜里谁也不敢出头搅扰了上圣休息,必定是都等着今日早朝,而他若不能早于这些人先面圣道明原委,占得先机,即便原本赵眘未必有心要给他治罪,他“私自回京隐瞒不报”的罪名却定须给扣得严严实实了,于一个手里握了两半禁军符令的人来说,这事可不好洗清。
幸好,比起那些人,他曾有个师父朱雀。在整个内城,那是唯一一个敢在天没亮就进出福宁殿的人。他固然并不同于朱雀,未必能得同样的殊权不受责诘,但毕竟也曾跟着朱雀去过。在眼下这般处境里,于赵眘晨起之后、早朝之前去福宁殿见他,是唯一的选择。
“要不要我陪你同去?”夏铮有些忧虑地多问了一句。
“不用,我去去就回来。”夏琰说着看了看转廊尽头,“刺刺还在里头,有劳你替我留心片刻。万一我要是真谈得不好——还得麻烦你送她出去。”
“必不至于。我这两个月也尽力给你说了不少好话。”夏铮道,“陛下——他一直对其他人都不甚满意,你回来他应高兴才是,只要你别去太迟,落了人后,让他心里没底……”
“我也这般想。”夏琰笑道,“那我先去了。”
“君黎,”夏铮却又叫住他。他也看了看转廊尽头,语气变得有点闪烁,“单姑娘,和你,你们……都好?”
“好啊,”夏琰道,“你有异议?”
“没有,”夏铮忙道,“我只是担心……”又觉此时不是谈起这般话题的好时候,住了声,摆摆手:“你先去,什么话都不急这一时。”
夏琰便也没再说什么,向他又行了一礼,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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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司在寅正时分就与侍卫司的人提早完成了交值,张庭更衣准备上朝。殿上今日早早已有许多人影在等候,也不知是都起得早,还是像他一样一夜没睡。但偏就是在这样日子才最容易出些幺蛾子——晨光从卯初的熹微转为渐明,平日上朝的时辰都过去半柱香了,文武百官焦躁不安,直至相互喧哗责问,赵眘才终于姗姗来迟。
昨夜夏琰非但回了城,且回了内城,张庭闻讯立时派人连夜前往朱雀府探听消息,似他这般的人绝不在少。碍于夏铮在那,去多少人都给打发走了;待想连夜赶往福宁殿去告个状,这事却好像也没紧急到足以在深夜打扰圣人安睡的,况还是越级;他甚至动过念头想过把一直在内城门口吵嚷的青龙教那拨人偷偷放进来好将动静闹大些,心里却又晓得万一真出了什么岔子,罪责不是自己能担得起。想来想去,并没有更好的法子,最后还是与这许多人一样,只能等待今日早朝声讨。
殿上不出意外很快口沫横飞,二十条奏报里有十二条都与夏琰有关,过年之前提过的那些建言尽数被翻出来重提了一遍。就算不是夏琰回来了,单是因着夏铮要走,朝堂之上本就要有这一番口舌之争,如今只不过各谋其事的众人突然有了同一个敌人,虽然骨子里还是争权夺利,但起头时都有了个特别正经也特别统一的由头——这一回,几乎所有人都赞成该要大大责罚夏琰。揣着两块令牌不知所踪了这么久,说“渎职”定是轻了;而今突然回京,在昨晚那场举城皆知、连圣上都御口钦点务必不出乱子的喜事上偏生引了乱子,然后不告而携一外人径入内城,旁若无人仍宿旧址,归还符令之事只字不提,可谓对圣威藐视极矣。一朝天子,这样难道都能忍得?
赵眘还真的忍得。他十分耐心地将这些陈奏尽数听完,才十万分头疼地叹了口气。
“这些事你们怎么不早说,”他露出些无奈,“内廷已经拟完旨了,你们才来吵闹。”
正当值的邵宣也今天在廊下柱前和上次一样找了个听得见里面争吵的位置,听到这一句时,差一点失笑出声。他以前不喜欢听这些,但现在觉得听着也颇是有趣——这些人大概不知道,卯初之前,夏琰已经从福宁殿出来了;而他们在垂拱殿里团团转着猜测今日朝议为何开迟时,内廷正在拟写着让他们大惊失色的那道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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