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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引见（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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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友三儿的儿子娶媳妇，邀我赴席，我欣然前往。带去数码相机，打算拍下乡村婚礼的全过程。

其实现在北京城里和郊区的婚俗，差别已经不大。像拍婚纱照这个环节，就早已“水流平”。三儿的儿子儿媳妇的婚纱照，跟前些时我城里忘年交新婚夫妇拍的那套相比，不但绝不土气，甚至还更“与世界接轨”。除了着唐装和一般西装婚纱的，还有穿休闲装和和服的，姿势更绝对开放，活像明星的“片花照”。正式婚礼的排场，如礼炮筒巨响后喷涌出满天金银七彩纸屑，专用的速成机瞬间升腾出无数晶莹的肥皂泡，以及由专门聘来的司仪以诙谐的风格主持仪式，更有立体声音响伴奏下的助兴演唱，等等，大体都是如今城乡共享的婚礼文化，我早已相当熟悉。

我感兴趣的，是那些具有乡村特色的婚俗。宴客，如今城里大体是在一家中等以上的饭馆，包下从几桌到十几桌乃至几十桌的宴席，主宾在仪式完成后共进一顿丰盛的午餐，兴尽而散。三儿家的婚事按照当下婚俗，是头天晚上便开始宴客，屋里屋外，院内院外，十几张大圆桌竟都翻台两三次，热闹非凡。正日子的午间宴席，翻台率更高，我看见不少头晚的熟面孔，往往是一家好几口都光临，大大方方地喝个够吃个足。我发现三儿宅院里一间东厢房门边贴着一张红纸写着“喜账房”字样，走进去发现有一位可以称作老秀才的人士在一个线装模样有红色竖格的本子上，登记着“份子钱”。一般都是一百元，我拍照前忙“随份子”，递上二百，于是我的名字和份钱数也就被郑重地用毛笔优美地记载在了那喜账簿上。跟几位来随喜的村民闲聊，才懂得这样的风俗其实含有一定的村民共享福利的意义。今天你家办事（红白喜均设宴），我来“随份子”，大吃大喝一顿，赶明儿我家办事，你来“随份子”，也可尽情享受一番口福，村子很大，约七百余户，你想想一年里办事的得有多少，每一户享受“随份子”乐趣的几率有多高。但也不是随便哪家办事你都可以去随喜，具有资格的，除至亲好友外，需属同祖同姓的和四围关系友善的邻居，我在去往三儿家的路上遇见了大壮，我以为他既和三儿同姓必去吃席，谁知他说他们同姓而不同根，住得又远，他并不要去；又遇到了一位熟悉的大婶，她说就这半个月里，她该随的“份子”有六份之多，言外不堪其负，她只是三儿一族的远支，“今儿个我就不去了，谅三儿也不会怪罪我。”

三儿说他二十几年前结婚的时候，也是摆大席，但桌椅盘碗等都是四邻借来的，烹饪则由至亲近邻的妇女自动集合义务操办。现在是商品社会了，早有人抓住了这一商机，现在只要打一个电话，相关生意人就会来为你家操办一切，不仅包搭院内外的大棚，连锅灶、炊具、桌椅、碗盘……厨师，甚至端菜、洗碗的服务员都给你全包，你只需下菜单子就是了。当然，价钱必须谈定，一般都是来如一窝蜂好比给你酿出几十箱蜜，去则如一阵风连垃圾也给你收拾干净。

我带了个大红包，婚礼仪式结束后，顺手把红包给了新郎，谁知三儿一把拉开我说：“还没引见啦！您别乱了俗！”三儿媳妇从新郎手中取回红包还给我笑说：“您是要参加引见的呀！这红包是该递给新娘子的！”

引见，这该是如今京郊农村所保持的，最具中国传统巩固伦常纽带的一个温馨的婚俗环节。新娘子站中间，一边是小姑子捧着一个托盘，里头是糖果香烟，另一边是上午参与了接亲的姑妈，手里捧着一个开头是空着的托盘，被引见的应该都是至亲，过去一位，姑妈说：“叫五叔！”新娘就叫“五叔”，同时递上一纸烟，亲自点燃，五叔则将红包放到姑妈的托盘中，或让新娘叫“二舅妈”，则叫过递上一粒剥开的糖，二舅妈搁下红包，依此类推，不想就轮到了我，我还忙于拍照，忽然瞥见三儿站在他姐姐身边，亲自向新娘引见：“叫刘爷爷！”我在新娘叫声中接过喜糖、献上红包，觉得三儿那似乎充电的眼光击酥了我的心……

三儿啊三儿，我考察什么民俗，拍什么猎奇照片，你是真心把我当亲人看待啊！引见的这一刻，你期待我融入你的家族，你的生活，你把至诚的感情奉献于我，我荣幸之余，不禁惭愧——我该如何回报这根植在传统美德中的淳朴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