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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平手捧玉玺,嗫嚅道:&ldo;为何是我……这天下有皇室血统的,还有许多人啊。&rdo;
伏后轻轻摇了摇头:&ldo;天子在时,以汉皇之威德,能与曹贼分庭抗礼;若是天子驾崩,曹贼必会另立一个言听计从的傀儡,以断绝刘姓诸侯称帝之意。届时汉室倾颓,将不可挽回。&rdo;
她抓住刘平的手掌,放到刘协的胸口,他感觉到一片冰凉。伏后的圆润声音在旁边响起,既像是说给刘平听,又像是说给刘协:&ldo;所以天子不能死,天子没有死。你就是天子,汉天子刘协。&rdo;
我就是汉天子刘协?听到伏后这么说,刘平一阵苦笑。他从温县这一路走来,先是舍弃了杨平的身份,变成了皇帝的兄弟;现在又舍弃了刘平的身份,变成了皇帝自己。
唐姬这时总算恢复了一些情绪,她擦干脸上的泪水:&ldo;陛下大行之后,除了妹妹你,可还有别人知道?&rdo;伏后道:&ldo;这一整天里,我就守在他的身旁,以他的名义发出诏书,谢绝一切谒见。太官们进的汤药、饮食,我都亲自到宫门接应,生怕他们觉察到什么‐‐宫中之人,不知曹氏安插了多少耳目。&rdo;
她执起刘协冰冷的手,整个上半身都贴在他的胸膛,侧过脸来:&ldo;假如你们再不来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到什么时候……&rdo;一直到这时候,伏后才露出极度疲惫的神情,她伏在床上,脸上的光华在一瞬间黯淡下去。
这个女人坐在丈夫冰冷的尸体旁边足足一整天,强忍丧夫之痛,扮演着病中的皇帝与侍寝的皇后两个角色,甚至不能露出半点戚容。寝宫外的每一个脚步声都让她心跳加速,因为这是一条极其脆弱的防线,哪怕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宫女、最不经意的一瞥都有可能毁掉她的努力‐‐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汉室的灭顶之灾。
她在针尖上跳着七盘舞步,而唯一能指上的希望,仅仅只是一个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孪生兄弟。
这需要何等坚毅的心志。
刘平满怀敬意地望着伏后,这正是史书中所谓的&ldo;义士&rdo;啊。
这两天内他所接触到的人,无论是杨俊、杨彪、唐姬还是这位伏后,性格各不相同,却都有着一种超乎执著的热诚,为了汉室而不在乎任何代价。刘平不知道,促使他们甘冒奇险的,究竟是对汉祚的责任感,还是对天子本人的忠诚。
已经死去的刘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得到如此的信赖?
刘平这时候才想到,他对这位兄弟的了解,实在太少了,仅仅只是传到河内的一些只言片语:朝廷暗弱,天子无能,任凭权臣当道……可现在看了,却是截然不同。
他正在沉思,唐姬走到他身旁,递过一套衣裳,悄声道:&ldo;陛下,请您更衣。&rdo;刘平尴尬地看了一眼唐姬,走到屏风后面,脱下小黄门的衣服,把自己的中衣也脱下扔在一旁,换上了一身布袍。袍子很旧,质地却十分柔软,举手投足颇为舒适。刘平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圈,努力想象刘协走路的姿势。
两个女人看他换完衣服,低声商量了片刻。唐姬从纯银括镂奁里取出一盘白色的妆粉,托在手里,伏后取来一支毛笔,亲自用柔软的笔端蘸着粉末,在刘平脸上轻轻地涂抹。
刘协与刘平两个人尽管容貌相同,气质却大为迥异。毕竟一位是颠沛经年、缺衣少食的皇帝,一位是山野之间长大的世族子弟。
一双素净的白手在自己眼前飞舞,几缕幽香钻进刘平的鼻孔里。这香气不是来自于皇室常用的辛夷或者高良姜,而是肌肤自然生出的香气。刘平抬起眼,伏寿的面容近在咫尺,她正全神贯注地在刘平脸上雕琢着,一滴晶莹的汗珠出现在她精致的鼻尖顶端。
她还不时用指尖沾上一点点灰褐色的药汁,在他沾满白粉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点过,刘平觉得痒痒的很舒服。
&ldo;陛下,不要乱动。&rdo;伏寿说,略带怒意。刘平连忙收回视线,老老实实正襟危坐,把眼睛闭上。
给刘平施完粉以后,伏后退后看了几眼,旁边的唐姬也点了点头。两个人本来就很相似,这么一施妆,刘平黝黑健康的肤色被白粉遮掩,更有九分神似。其他的细微不同,大可以托辞是皇上的&ldo;病容&rdo;。
伏后擦干净手,从书架上取来一册应邵的《汉宫仪》和蔡质的《汉官典职仪式》,双手奉给刘平:&ldo;陛下,朝中百官甚多,既有多年追随陛下的公卿,也有曹氏安插进来的新员。这陟黜赏罚的规制,得用心读熟才行。&rdo;
然后伏后转过头去,对唐姬道:&ldo;尽快告诉杨太尉,陛下适应朝政还需要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绝不能有闪失。&rdo;唐姬应了一声,对伏后发号施令显然习以为常。
刘平心中暗暗有些惊讶。看她的年纪,也不过十八九岁,行动举止却沉稳至极,处变不惊‐‐这距离她丈夫的离世甚至还不足十二个时辰。
屋子里的药味依旧很浓烈,因为今天太官每两个时辰就进一次药。为了不引起怀疑,伏后把每一碗药汁都仔细地倒入地板fèng隙,渗到下面的泥土里去。
一位死去的皇帝躺在床上,一位活着的皇帝站在屏风后,他们是两个人,但又是一个人。&ldo;天子刘协&rdo;在这间充斥着苦涩药味的屋子里,陷入一种既死又活的奇妙状态。
刘平看到自己脱在地上的宦官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他现在代替了刘协,那真正刘协的尸体该如何处理?还有,唐姬是带着一位小黄门进来的,如果她一会儿只身离开,也会引起怀疑。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的时候,伏寿已经坐回到床边,一边抚着刘协的额头,一边回答道:&ldo;我已经有安排了,这将是对陛下您的第一次考验。&rdo;
第二章燃烧的汉室
1
从昨天开始,荀彧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尚书台。
曹公的大军如今驻屯在官渡,安抚许都乃至整个大后方的工作就落在他的肩上。各地的文书如雪片般飞入这小小的尚书台,几乎每一份都加盖着&ldo;急报&rdo;的符印,都要他代替曹公来做出决断‐‐这是信任,也是沉重的责任。
何况皇上又在重病之中,早已传诏不见外臣,许多朝请奏议也得由他批转。
&ldo;天下方乱,国事未已呐……&rdo;
荀彧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将油灯剔亮一些,把裹在身上的大裘又紧了紧。连续数天的熬夜,让这位面如温玉的谦谦君子也显得憔悴起来,细微的皱纹在眼角额间悄然滋生,那一缕黑亮的长髯垂在颌下,已略有卷曲。
荀彧不仅是曹操在政治上的左膀右臂,而且还是朝廷的尚书令。这双重身份让他变得极为忙碌,既要为曹操分忧,也要保证朝廷的尊严。
一位仆役将竹炉里残留的灰烬捅了捅,几点有气无力的火星闪了闪,随即熄灭。他无奈地把目光投向荀彧,荀彧看了眼快被冻住的砚台墨池,叹了口气,挥动手掌。仆役连忙取来几截炭棍丢入炉中,趴在地上拼命吹气。
荀彧一直不肯使用雒阳山中产的精炭,那种炭火力很足,产量却很低,有限的几百斤都被荀彧转送去了皇宫和司空府。普通的柴炭容易生烟,影响批阅公文,所以荀彧只在屋里实在太冷的时候才添上几根。他觉得既然自己是尚书令,就该为百官做出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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