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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0章（第1页）

原来是宋徽宗艮岳的旧物，千里迢迢，从开封运来，亘历六七百年之久，名贵可知……

&ldo;足下恐怕还不知道这块石头真正的妙处&rdo;赵老者回头喊道：&ldo;小四儿，拿根浪竿来！&rdo;

晾衣服用的竹竿，杭州叫做&ldo;浪竿&rdo;。小四儿知道要&ldo;浪竿&rdo;作何用途，取了来一言不发，从石头的一端伸进竹竿去。这时应崇才发现石头中间有个碗大的孔，贯通两头，竹竿很容易地从另一面冒出头来。

&ldo;这才是真正的&lso;一线天&rso;。&rdo;应崇很快地想到这块石头叠在假山上，到得正午，阳光直射入山洞，圆圆的一道光柱，岂非很别致的一景。

&ldo;赵老，&rdo;应崇率直问道：&ldo;这块石头能不能割爱？&rdo;

赵老者又细看了几眼，开口问道：&ldo;足下是自己起造园林，还是为人物色材料。&rdo;

&ldo;实不相瞒，我是应胡财神之邀，替他来改造花园。得此奇石，我的图样又要修改了。&rdo;

&ldo;原来是他！&rdo;赵老者摇摇头说：&ldo;我不造这个孽。&rdo;

应崇愕然，&ldo;赵老，&rdo;他问：&ldo;这话怎么说？&rdo;

&ldo;说起来，这位胡大先生倒是值得佩服的，好事也做得不少。可惜，这几年来骄奢淫逸，大改本性，都是他手下那班卑鄙小人奉承得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从来勤俭兴家，骄奢必败。只看这块石头，当年道君皇帝，如果不是要起艮岳，弄出什么&lso;花石纲&rso;，金兵哪里到得了汴梁？足下既以此为业，想来平生也替达官贵人造过不少花园，不知道这几家的主人，有哪几家是有

贤子孙的？至于这位胡大先生，尾大不掉，真是他的好朋友要劝劝他，趁早收山，倘或依旧撺掇他挥霍无度，迟早有受良心责备之一日。&ldo;

这番侃侃而谈，使得应崇汗流侠背，深悔出山之非计。但事已如此，总不能说退还聘金，收回图样，只好托词家乡有急事，坚辞监工的职务。

胡雪岩再三挽留留不住，只好请他荐贤自代。应崇却不过情，而且毕竟是一番心血所寄，也怕为俗手埋没，看胡家的清客中，有个名叫曾笑苏的，对此道不算外行，有时谈起来颇有创见，因而说了句，&ldo;曾笑苏堪当此任。&rdo;

胡雪岩用人，一定要先摸清此人的本事，随即将曾笑苏请了来，当着应崇的面，要他细看图样，然后问道：&ldo;照应先生的图样，不晓得要多少日子，才能完工？&rdo;

&ldo;这，&rdo;曾笑苏笑道：&ldo;当着大行家在这里，哪有我置喙的余地。&rdo;

&ldo;不敢，不敢！&rdo;应崇接口，同时抛了个眼色给他：&ldo;笑苏兄，请你估计。&rdo;

曾笑苏会意，监工这个有油水的好差使，多半可以捞得到手了，当下聚精会神地盘算了好一会，方始问道：&ldo;大先生想多少日子完工？&rdo;

&ldo;五十天如何？&rdo;

&ldo;五十天就得要用一百二十个人。&rdo;曾笑苏屈着手指计算，&ldo;照图施工，四处山洞，每洞工匠二十名，下余四十名，专运石料。舂浆五天，施工二十天，预备改作十天，结顶十天。如果一切顺利，四十五天可以完工。大先生要大宴宾客，日子挑在五十天以后好了。&rdo;

胡雪岩不置可否，转脸问道：&ldo;应先生看怎么样？&rdo;

&ldo;算得很精明。不过稍微紧了一点，施工的时候，稍一放松，五十天就不够用了。&rdo;

&ldo;原有五天的余裕打在里面。&rdo;曾笑苏答说：&ldo;应先生，你老有所不知，淌或是在别处施工，也许石料不齐。人手不足，我不敢说哪天一定可以完工，在我们胡大先生府上，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料有料，五十天完工，是有把握的。&rdo;

&ldo;说得是。&rdo;

有应崇这句话，就象朝廷逢到子午卯西大比之年，放各省乡试主考，先钦派两榜出身的大员，将够资梧派充考官的京官，集合起来，考上一考，合格了方能放出去当正副主考那样，曾笑苏能充任监工之职，已由应崇认可，胡雪岩自是信任不疑。

于是择吉开工，一百二十名工匠，在早经将原有假山拆掉的空地上，分做十二圈，开始舂浆。事先有总管胡云福关照：&ldo;舂浆不能出声，老太太讨厌那种声音。&rdo;

原来其中有个讲究。所谓舂浆的浆，杭州人称之为&ldo;袅浆&rdo;，专有一种树叶子，用水一泡，稠稠地象妇女梳头用的刨花水，然后用石灰、黄泥掺合，加入这种稠汁，就可以开始舂了。

舂浆的法子是，几个人绕着石灰、黄泥围成一圈，每人手里一把齐腰的丁字锤，锤身是饭碗粗的一根栗木桩，桩底镶半圆形的铁锤，柱顶有条两尺长镶得很牢固的横木，以便把握。

到得围拢站齐，为头的一声讯号，往后退步，腰身挺起，顺势将丁字锤往上一翻，翻到朝天往下落，同时进步弯腰，锤头重重舂在石灰、黄泥上。

另有人不断地用木勺舀着稠汁往上浇。起始是白灰、黄泥的然可见，后来浑

然融合，舂得愈久，韧性愈佳。杭州人修造坟墓，棺木四周，必实以袅浆，干燥以后，坚硬异常，真正是&ldo;刀枪不入&rdo;，杭州盗墓之风不炽，即因得力于袅浆。至于有那要迁葬的，另有一个破袅浆之法，法于是打开坟头，遍浇烈性烧酒，用火点燃，等酒尽火熄，泥质发脆，自能下锄。

从前明太祖造南京城，责成元末巨富沈万三施工，城墙用巨石堆砌，接缝用糯米熬浆粘合，所以能历数百年不坏。袅浆居然亦有此功用，最要紧的是，舂得匀、舂得久，所以为头的讯号，关系不浅，而讯号无非&ldo;邪许&rdo;之声，从宣泄劳苦的&ldo;力笨之歌&rdo;中，音节上自然有指挥下锤轻重徐疾，计算锤数，以及移动步伐&ldo;尺寸&rdo;的作用在内，舂袅浆的人，一面舂。一面慢慢向右转，为的是求均匀，同时亦为计算工夫的一种方法，大致总要转到十二至十六圈，那袅浆的功用，才能发挥到顶点。

除了修造坟墓以外，袅浆另外的用途，就是起造假山，石料与石料的接台，非用袅浆，不能坚固。但这一有特殊音节的&ldo;邪许&rdo;之声，春秋每闻于定山，自然而然地使人意识到，附近又有一座新坟在造。

胡老太太年纪大了，恶闻此声，所以由胡云福交代下来，不准出声。

这一来便如军队失去号令，自然混乱不齐，手脚慢了。曾笑苏求功心切，不免责骂叱喝，工匠敢怒不敢言，到得散工出门，议论纷纷，不说曾笑苏不体恤人，却说胡家刻薄。

刻薄之事，不是没有，只是胡雪岩根本不知。从来大户人家有所兴作，包工或者工头，总难免偷工减料。起造假山，料无可减，工却可偷，只以曾笑苏颇为精明，不敢虚报人数，只以学徒下手混充熟练的工匠，头两天还好，到第三天情形就不对了，曾笑苏挖空心思，走了个规矩，工钱不许先支，当日发给。散工时，园门口置特制的八尺多高条凳一张，每班十二人，上置十二份工钱，各人自取，不得接手代递，手不够长拿不到的，就算白做。不但未成年的学徒，只好眼泪汪汪，空手出门，就是身矮的，也是徒呼奈何。曾笑苏还得意洋洋地表功，道是&ldo;身长力不亏。矮子纵有气力也有限，试问堆假山没有力气，有何用处？这是存优汰劣的不二法门&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