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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第1页）

这机灵人儿说话直如说书一般，抑扬顿错，内外都听住了。忽内里玉姐一声笑，秀英嗔道：&ldo;可是作怪，你乱笑个甚？&rdo;玉姐道：&ldo;倒好问娘来，这里间除开我，与六姐、七姐，皆是有儿有女的人儿，谁个肯将闺女说与个前头养出庶子来的人家？谁个儿子做出这等事体来，不是掩了，非要养着？&rdo;

说得申氏与秀英皆是一怔，玉姐续道：&ldo;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是见着那真心慈爱的，我也要道这人是个有良心的人哩。甚叫不令绝了后？方不见了一个月儿，便急将使女养起来，她就恁般捏得稳瓶儿，晓得这头前儿子必死了？既是不知，便是做事疏漏，这可不是做人娘的该的事儿哩。&rdo;

苏先生一惊，看一眼洪谦，失声道：&ldo;竟是另有内情么？这是谋害……&rdo;

玉姐笑吟吟看一眼秀英道：&ldo;这个我便不知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不过一说来，我只晓得那人家里正经嫡长子没了，继室所出的就是拔尖儿的。可是作怪，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推搡继母便罢了，打个婢子也要传出八条街来，当家主母可管的好家哩。这样的软弱人还能有满京城的好名声儿，难不得皇城天街上走的不是人，却是猪？&rdo;

内外人等皆是听住了，玉姐又道：&ldo;未满周岁的孩儿，甚都不懂，还不是师长教导来？怎怪到孩子身上？三岁孩儿都会背那&lso;人之初，性本善&rso;，谁个不知&lso;苟不教，性乃迁&rso;？&rdo;

秀英要为闺女搭台儿，也说：&ldo;想侯爷妹子嫁妆不少，谁个不晓得无后这嫁妆便要收回来？这女人心忒狠，有这般心思，怕不知那不令绝后的孩儿是谁个的哩！&rdo;听得外间男人皆惊，细一想，确是如此。不悟宣一声佛号，低声念经去，苏先生面沉如铁，看洪谦时，见他面上泛出狞笑来。

郦玉堂目瞪口呆，忽而起身，朝内一揖：&ldo;娘子是我恩人。&rdo;

申氏且笑且泪：&ldo;当家人是恶水缸儿，既受人尊重，来便要操持一家子，总要爱敬长辈，教导子女，休问是否已出。否则要她做甚？一家子难不成是请个祖宗来？似那等踩着人为自家添名声的事儿，好人且不干哩！&rdo;端的是掷地有声。

第64章抵京

秀英母女两个，借朱家事指天论地，却实不曾与朱家人有甚交情，不过因玉姐警觉，听郦玉堂随口一句话，又见申氏面色不对，也行那&ldo;借古讽今&rdo;之谏。明着贬朱震继室，暗中实狠赞申氏贤良，故有&ldo;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rdo;之句，果然郦玉堂不曾蠢得彻底，听完便想到申氏所行，端的是正大光明，便有长揖作谢之举。

六姐、七姐于帘内望向玉姐，便目含感激，申氏一抹泪儿，啐过郦玉堂，却拉玉姐之手，一切尽在不言中。外间九哥亦是感玉姐之恩，知她是为解母亲之围。申氏忽地嗔道：&ldo;今日是亲家好日子，你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甚，快快罚杯酒儿，与寿星公贺寿去。&rdo;

申氏一声令下，九哥先行了起来，恭恭敬敬与洪谦斟起酒来。金哥忙也站起，七哥、八哥插科打诨，席上重又热闹了起来。这一回却不再说那教人闹心的话了，然苏先生兴致似不很高，许是想起禁宫中那一家子来了。洪谦似是胃口大开，连嚼了两只大大的四喜丸子，又吃寿面。

帘后女眷们又是另一番热闹，申氏心下畅快，便又想起一事，因问秀英：&ldo;我看亲家带这许多物什，京中房儿恐显狭窄，可要换个大些儿的？&rdo;

秀英自家两条船，林老安人又单雇一条，后为着方便，程家那船便只装家什，母女二人搬来与秀英等住一条船上，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京中买房不易，洪、程两家在江州且不是一等人家，到京中更难遽买合意大房，秀英因托申氏租个房儿来住。郦玉堂在京中除开自住的房儿，倒好有两处取租的房儿，申氏却不能将这房儿租与亲家，更不好租王府取租的房儿，辗转租了位侍郎的房儿。照申氏估量，三进房儿，在京中也不算狭窄了，未料这两家家什着实不少，这些时日看这三条船儿，申氏未免有些替秀英犯愁。

秀英笑道：&ldo;这却无妨的，这里头还有大半条船的胡椒、绣件儿、土仪哩，到京里，且寻间干净房儿堆放，不几日脱了手，便不占地方儿了。&rdo;申氏一想也是，便热心道：&ldo;你那货物，却待如何如手？&rdo;秀英道：&ldo;我家那个说，西市里好卖这些个。&rdo;申氏听了，便不再言语，那头六姐又转夸起玉姐来，指玉姐身上一件自打的绦子说她：&ldo;心灵手巧。&rdo;

洪谦这一生日过的，竟是亲家比他家还要畅快。因总在船上赶路，起早起迟，实无所谓，只须船工早睡早起，明日依旧是兼程前往。然饮宴诸人各有心事，郦玉堂想着早早与申氏甜言蜜语一番，不悟尚有功课要做，苏先生满腹心事，洪谦……有些儿吃撑了。他几个皆无意彻夜纵酒，帘后女人们也不好久坐，吃一碗寿面，申氏周到，早命自家携的厨子蒸了寿桃儿送来，秀英亦命袁妈妈蒸了寿桃，彼此分食，坐一刻便各归各船。

郦玉堂与申氏夫妇处，柔情蜜意自不消说。六姐、七姐两个联榻夜话，且说：&ldo;看九娘这般机灵，娘也好有个帮手哩。&rdo;那头九哥叫七哥、八哥两人逼在墙角，好一通揉搓，都说：&ldo;恁好命，有这般好娘子。&rdo;他两个心下原就感念申氏，今日叫玉姐说破，更晓申氏之德，待这幼弟更不一般。惜乎九哥平日全不是少年羞涩模样，二人无处可展身手，只得与他混闹一番，以示亲近之意。

苏先生就着灯烛，却将文稿看而又看，不知写了些甚。不悟方丈却睡得正香。玉姐为准婆婆辩白完，自觉完了差遣，洗漱罢，解了头发，朵儿与她掖了被子。玉姐道：&ldo;夜里江面冷哩，你还与我一道睡罢，两人挨着，倒暖和些儿。&rdo;朵儿听了笑道：&ldo;那敢情好哩，姐儿先睡着，我去篦了头发。&rdo;

朵儿头绳儿还未解开，便听着间壁有响动。当下也不解头发，按了玉姐不叫她起来：&ldo;夜里冷哩，姐儿休起来，我去看看，有甚事，回来说与姐儿，姐儿再起不迟。&rdo;拔脚推门儿，又将门带上，伸头去看，正是洪谦秀英舱房里的响动。

原来洪谦席上吃撑了，回来喝两口茶，便打嗝不住。秀英不及解发，便叫小喜儿往素姐处取话梅来与他吃了消食。原来素姐初时晕船，第二日靠岸，便听船家娘子之劝，往岸上买了几斤话梅，时时含着，略有些效用。洪谦吃了数枚，还是止不住，秀英又叫烧热水来与他喝，道是压一压，依旧无用。又想吓唬他，哪知洪谦最是禁吓。秀英愁道：&ldo;你这如何睡得？&rdo;

朵儿回来说与玉姐，玉姐便披衣而起，笑道：&ldo;不得了，千年难得一见的景儿，我须得看一看，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了。&rdo;朵儿只得取件斗篷与她披上。洪谦见她也起来了，一头打嗝儿一头道：&ldo;你又做甚？仔细着凉，我一气不顺，打嗝儿而已。说不得，吐将出来便好。&rdo;说话间又是五、六个嗝儿打将出来。

玉姐一招手儿：&ldo;爹，你低下头来。&rdo;洪谦不解，还是依言低头。玉姐道：&ldo;你闭上嘴，休动。&rdo;将手一伸，一手按着洪谦的头，不令他动，一手捏着他的鼻子。那洪谦嘴巴紧闭，鼻子又叫闺女捏住了，憋得脸上通红，咽了几口唾沫，渐要甩开头去。秀英见了，忙说玉姐：&ldo;你这是做甚？&rdo;

玉姐且不回话，心里默查了三十个数儿，方松开了手，问洪谦：&ldo;如何？&rdo;

洪谦转转头，竟真的不打嗝儿了，玉姐得意道：&ldo;我在先生那处杂书里看来的，竟是真的有用……&rdo;秀英嗔道：&ldo;你这是拿你爹练手儿哩？天晚了，都睡去罢。&rdo;

众人方慢慢散去，朵儿随在玉姐身侧，将她斗篷又拉拢一下儿。

洪谦不打嗝儿了，依旧睡不着，看着帐顶直挺挺躺了许久，便问秀英：&ldo;那朱家继母真个不妥帖？若那庶子真是……朱沛的呢？&rdo;秀英迷迷糊糊叫他问醒，声音便有些含糊，不耐地道：&ldo;你管人家事做甚？是不是的，有甚要紧？未婚先有个庶长子，凡讲究人家，谁肯将好闺女嫁与？有了，且要不认，管他是与不是，那婢生子原就不该生，生也不该早早这般养。这原就是做娘的该管的事，竟往反道儿上管，可不是作怪？&rdo;

所谓庶出，也因世情差异，而各有不同前程。婢女产子，纵知其父，也多半是与嫡子做个伴当，好些儿许可做个管事，差些儿也止比仆役吃穿略好而已。除非主人家宽厚许他入了族谱，又或是孩子生父恰好是官家这类人物，婢生子才好算个庶子。

洪谦听了更不言声儿，秀英说这一通，又过了悃意，翻身道：&ldo;那也是京中人家事，当个笑话儿听了就是。且惹不起哩。不欺到咱头上，谁个多管这闲事？又不是御史。纵是御史，谁个能分清这里门道儿？便是你说的，谁个晓得究竟是不是哩？没凭没据的，纵能看出她坏心来，不过口上说说，还能吃了她不成？她官人做这好大官儿，谁个平白好得罪与她？&rdo;

洪谦道：&ldo;我不过忽问一句，倒招来你这许多，睡罢。&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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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郦玉堂又有所感，将眼来望苏先生：&ldo;皇后，实是，唉～&rdo;他因昨日之事，再思这皇后，便觉她做得不够。

苏先生却另有心事，直叹：&ldo;鬼魊人心，防不胜防。&rdo;回来却狠狠逼勒着洪谦读书、写字、作文章，且放言：&ldo;今番考不上，无颜见人也！&rdo;洪谦面上死气沉沉，将苏先生气个半死，恨恨拿出几个题目来，叫洪谦来作诗。其时科考，非但考经史策论，亦要考作诗词。洪谦捏着题目，自回舱房作诗不提。

这头不悟方丈做完早课，施施然来与苏先生闲话，见苏先生面色凝重，还道他忧心京中之事，便道：&ldo;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檀越着相了。&rdo;苏先生微一苦笑。两人于船头对坐，看两岸杨枊抽出嫩芽儿来，各有心事，并不言声。

船行至午，便靠岸停下来，船家常年在这河上走惯了的，拿捏着路程，何时行、何处止，何地有清水等补给，都在心里。往这处一靠岸，船家便与两家管事人等上岸采买一番，顺带听些新消息，回来报与主人家听。此处是一处县城，郦玉堂便取了名帖，加上印信，命人去取邸报来看。有甚新消息，也好说与苏先生来听。

因人地两生，船上人皆不许随意下船，玉姐等女眷尤其不便，只好靠在板壁上，将那窗帘儿打开一个角儿，指点着看岸上风物。李妈妈见了，又拉她们不令多看。原来这运河沿岸，凡这等略大些船停靠之处，总有些儿不三不四的人，女孩儿家休说与此等人交谈，便是看，也不雅相。那码头上扛包卸货的苦力，此时已是一身短打，更有一等上身都精赤着，李妈妈如何肯令玉姐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