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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明天早上,最迟中午。”
“我考虑考虑。”
“好好想想吧,你一直都是这么任性。”
这是什么说话态度——克郎正想抱怨一句,荣美子已经挂断了电话。
放下话筒,克郎坐到凳子上,心不在焉地望着墙上的画。画上画的似乎是冲绳的海滩。老板很喜欢冲绳,这家小小的酒吧里到处装点着与冲绳有关的小玩意。
克郎将视线移向店里的角落。那里并排放着一把藤椅和一把民谣吉他。这两样都是他的专用品。每当有客人点歌的时候,他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弹吉他。有时是给客人伴奏,但一般都是克郎自己唱。第一次听他唱歌的客人几乎都会感到惊讶,说他一点都不像是业余的。也常有人对他说,不如去当职业歌手。
克郎嘴上谦虚着“哪里哪里”,心里却在想“其实我早就立下这个目标了”。为此他不惜从大学退了学。
克郎从中学时就对音乐很感兴趣。初二那年,他去一个同学家玩,看到一把吉他。同学说那是他哥哥的,并教给他弹奏的方法。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吉他。起初他不是很会弹,但反复练习后,就能弹出一小段简单的旋律了。当时那种喜悦的心情,真不是语言所能形容。一股上音乐课吹竖笛时从未体验过的快感席卷了他全身。
过了几天,克郎终于鼓起勇气,跟父母说他想要把吉他。父亲是开鱼店的,跟音乐完全不沾边。他瞪圆了眼睛,大发雷霆地咆哮道:“不准跟这样的朋友来往!”大概在父亲心目中,弹吉他的年轻人就等同于不良少年。
我会努力学习,考上本地最好的高中,如果落榜就放弃吉他,再也不弹——克郎许下种种所能想到的承诺,再三恳求。
在那之前,他从来没要过什么,所以父母也为他的执着感到吃惊。母亲首先松了口,随后父亲也妥协了。但他们带他去的并不是乐器行,而是当铺,说先用流当的吉他将就一下吧。
“反正以后说不定要扔,犯不着买贵的。”父亲板着脸说。
尽管是当铺的流当品,克郎依然十分高兴。那天晚上睡觉时,他把买来的旧民谣吉他放在了枕边。
他几乎每天都照着从二手书店买来的教材勤奋练习吉他。当然,因为跟父母有约在先,他也很努力地念书。他的成绩因此突飞猛进,即使周末一直待在二楼的房间里弹吉他,父母也无法挑剔。后来他顺利考上了目标高中。
高中有轻音乐社,克郎马上加入进去。他和那里结识的三个朋友组成乐队,在很多地方公开演出。起初他们只是翻唱现有乐队的歌曲,渐渐地开始演奏自己的原创歌曲。那些歌曲多数都是克郎写的,主唱也是他。朋友们对他的创作评价很高。
然而升上高三后,乐队就自然而然地解散了。不用说,这是因为要考大学。他们约定如果四人都顺利考上大学,就重新组建乐队,但最后没能实现。有一位成员没考上。虽然他一年后也上了大学,重组乐队的事却再也无人提起。
克郎考上了东京某所大学的经济学院。其实他很想走音乐之路,但知道父母一定会强烈反对,所以放弃了。继承家里的鱼店,是他从小就被规划好的人生路线,父母似乎压根儿没想过他会选择其他的道路,他自己也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大学里有很多音乐社团,克郎加入了其中一个。但他很快就失望了。社员们整天只想着玩,根本感受不到对音乐的诚意。当他指出这一点时,立刻招来了白眼。
“干吗,耍什么帅,玩音乐不就是图个开心嘛。”
“就是。那么拼命干吗,又不是要当职业歌手。”
面对这些指责,克郎一句也没反驳。他决定退社。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此后他也没有加入别的社团。他觉得一个人奋斗更轻松自在。跟没有干劲的人在一起厮混,只会徒增压力。
从那时候起,他开始挑战业余歌唱比赛。他是从上高中以后经常在观众面前唱歌的。起初他总是预赛就被淘汰,但连续参加过几次后,名次便逐渐靠前。而且参加这些比赛的多数是常客,不知不觉彼此就熟悉起来。
他们对克郎造成强烈的刺激。这种刺激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他们对音乐的热情。他们宁可牺牲一切,也要提高自己的音乐水准。
我也不能输给他们——每次听到他们演唱时,他都这样想。
每天醒着的时间几乎全部花在了音乐上,连吃饭和洗澡时都在构思新歌。渐渐地,他不再去上学了。他看不出上学有什么意义。自然,他也就拿不到学分,一再留级。
他的父母完全不知道去东京读大学的独子已经变成了这样。他们一直认为他四年后就会顺利毕业,回到家乡。所以当克郎在二十一岁那年夏天打电话回去,告诉他们自己已退学的时候,电话那端的母亲顿时哭了起来,接过电话的父亲用震破鼓膜的声音怒吼:“到底怎么回事?”
“我要走音乐这条路,所以上大学也没什么意义。”听到克郎的回答,父亲咆哮得更凶了。他觉得很烦,径自挂了电话。当晚父母便赶到东京,父亲气得满脸通红,母亲则脸色苍白。
在六叠大的房间里,他们一直谈到天快破晓。父母说,要是不上大学了,就赶紧回家继承鱼店。克郎没有答应。他毫不让步地说,如果那样做,他会后悔终生。他要继续留在东京,直到实现心愿为止。
父母连个囫囵觉也没睡,第二天一早就坐首班电车回家了。克郎从公寓的窗子里目送两人离去。他们的背影看起来那么落寞,那么瘦小。
克郎禁不住合掌致歉。
之后三年过去了。本来应该早已大学毕业,但他依然一无所有。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为了参加业余歌唱比赛而日日苦练。其间他也曾数次入选。只要继续参加下去,总有一天会被音乐界人士注意到吧,他想。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找上他。他也给唱片公司寄过试听带,但都如石沉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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