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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寻玉镂石篇（第4页）

六

王树森告诉我，他对于每一块玉，每一件玉雕，都希望能“灵活、自由地加以琢磨”。

戴着镣铐的舞蹈虽然叮当有声，毕竟难以舒展，让跳的人、看的人都心里难受。

想象的翅膀假若一旦被束缚，文学艺术家们就都会如翻砂工一样，在千篇一律的模子里，造出千篇一律的作品来。

大家都是“红旗飘扬”，

大家都是“战鼓咚咚”，

大家都是“干劲冲天”，

大家都是“壮志凌云”，……

结果是大家都挨骂，大家都不看。

标新立异总是更容易受到非难的。

但，毋庸置疑的是：好好先生中决不会有真正的文学家，艺术家！

生活在变化着，你能不灵活吗？

泥巴可以烧成陶瓷，既能塑造文静优雅的蔡文姬，也可以塑造爱神维纳斯，还可以塑造和尚、道士。

在我的故乡，一到夏收时，麦秸遍地都是，农民全用来烧火用。但，在工艺美术厂里，麦秸都可以变作花，变作鸟，变作千年古松。

玉雕与铁画不一样，牙雕与木雕不一样；编织与刺绣不一样；灯彩与剪纸不一样，贝雕画与羽毛画不一样；壮锦与傣锦不一样……

艺术的创造是应该自由自在的。

倘若有谁查问王树森！你几时见过东方朔来？王树森当然无话可答。

但，据我想来，问话的人也未必就见过东方朔。既然大家都没有见过，不妨大家都去创造。

北京的王树森用白玉雕出的东方朔与广东的刘传用粘土烧出的东方朔就不可能完全一样，但，他们都是东方朔。

文学家的笔，艺术家的刀都是靠理想、靠心灵指挥，命令是行不通的。

“起承转合”的八股文做不下去了，才有了现在的散文、小说、戏剧、电影……

唐宋以来的绝句、律诗、长短句浩如烟海，也是民族文化的珍宝，但，终因为框框太多，束缚思想，并且逼着你去凑合，去做作，去押韵，才有了后来的新诗、自由诗——全新的诗、自由的诗！

没有灵活、自由，就没有发展和希望。

七

我一直在琢磨着“民间艺人”这个词。

在言者本人说，是一种谦逊；我听了后，却又颇多感慨。

它同“山野之人、小民百姓”等称呼很相仿佛。

民间是“芸芸众生”之间，自然就不显突出，但，一切的创造和发展又都离不开人民。民间的东西因而寿命更长。

在民间，语言是不断地更新着的。

在民间，生活是袒露着的，没有那么多烟幕。

在民间，善恶容易分明，有更多的人情味。

在民间，也有“恶少”、“二流子”、“泼妇”之类的人，但，就连这些人因为没有高级的伪装，人人都知其臭名，一般人就不会上当。

民间有很多的涓涓细流，但更靠近源头，教人看了更真切。

一切文学艺术都是从民间发源的。

一切有建树的文学艺术家都是从民间取得题材的。

但，一切文学艺术、一切文学艺术家又往往会面临着被收进“宫廷”的危险——外国人叫“宫廷文艺”，鲁迅则称之为“御用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