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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第1页）

初夏的某日，周渊向太后辞别。太后叹息道：&ldo;红玉山庄的玫瑰应当都开了吧。&rdo;周渊跪在太后面前，仰头微笑道：&ldo;姑姑，就让渊儿回江南去代您照料那些玫瑰，好不好？&rdo;言犹在耳，斯人已逝。所有的微笑和叹息都淡远得如同金沙池畔的晨岚，被阳光一照，悉数散去。

红玉山庄是周渊的父亲定王周明礼微时的产业，连颖嫔都曾猜测过，皇帝去了江南一定会去红玉山庄的。果不其然，皇帝将红玉山庄当作了行宫。

我笑道：&ldo;臣女略有所闻。听说是周贵妃幼时所居住的庄园。&rdo;

皇后微笑道：&ldo;不错。&rdo;她凝眸半晌，目光在阳光下忽然变了颜色，&ldo;待圣上回宫，本宫便进言，封你为嫔。&rdo;我愕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不待我推辞，她又道：&ldo;本宫知道你不在意荣华富贵，可是在宫中做女官，总还是前程有限。你的才貌，不应埋没。待你做了妃嫔，你的母亲便能和颖嫔的母亲一般，得到封诰。你的父亲和弟弟便可以在朝中为官，你的姐姐也可以嫁个好人家。这样不是很好么？&rdo;

我听她突然提起我的父母姐弟，愈加警觉。从前我总以为皇后赞成皇帝纳我为妃，是因我出身微贱，即使有宠，对她亦是无害。此刻，我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在景园时，皇后当着熙平长公主的面除去我们一家的奴籍，后又两次提起父亲和弟弟入朝为官的事情，原来她是想笼络我‐‐我们一家。

昔日翟恩仙一事，皇后始终对父亲和熙平长公主耿耿于怀，只因前方战事正紧，皇后监国任重，在文澜阁执事韩复身上又没有逼问出有用的证词，所以暂时无暇顾及。而父亲脱籍之后，依旧在长公主府做管家，皇后亦无可奈何。

舞阳君和奚桧之事在前，慎妃自尽之事在后，想来她终于感觉到一张密密罗织的大网正向她兜头扑下，偏偏她全无还手之力。父亲是熙平长公主的心腹，皇后对我们一家施以恩惠，无非是想父亲离开长公主府，重投&ldo;明主&rdo;。

我不愿为妃，父亲不会离开长公主府，皇后也不会坐以待毙。

心念轮转，我双手一紧，连茶盏烫了手心都没有察觉：&ldo;臣女德薄‐‐&rdo;

皇后却不理会我，依旧道：&ldo;至于封号么，圣上与本宫都爱你的聪慧与得体，就叫一个&lso;慧&rso;字好了。如何？&rdo;说着一抬眼，目光如电。

我身子一跳，顿时打翻了茶盏。茶水浸透裙子，热气纵横，如隐而无声的刀剑铿锵。我一摊双手，手心通红。芳馨在我身后惊呼道：&ldo;姑娘的手烫伤了！&rdo;

皇后微微冷笑：&ldo;怎么这么不小心？罢了，回去更衣吧，免得着了凉。&rdo;

今夜本该小莲儿当值，可是芳馨特地命她回房歇息，自己抱了被铺守在外间。我散着头发坐在灯前，凝神绣着衣角上的一朵梨花，特意选了胭脂色丝线掺了金丝绣成花蕊。胭脂凝重，金线华贵，原本淡雅的梨花立刻显得沉静致密，不动如山。

芳馨将烛台移开少许：&ldo;这样近，小心烧着了头发。&rdo;说罢将胭脂色的丝线套在指尖，在烛光下细细端详，&ldo;绣花本该在白天，对着日光颜色才不会用错。姑娘用深紫红色绣花蕊，颜色重了。来日衣服上骤然一点深红，倒像是没洗干净的。&rdo;

我头也不抬道：&ldo;我好容易拿一次针线，姑姑就这么多话。&rdo;

芳馨笑道：&ldo;姑娘绣花，向来只为静心，不知今夜因何烦扰？&rdo;

丝线在花心上打了个结，我轻轻扯了两次没有扯动，索性将衣裳往桌上一撂：&ldo;姑姑今天没有瞧见皇后的脸色么？&rdo;

芳馨接过衣衫，细细理着丝线：&ldo;奴婢是觉得皇后娘娘与姑娘说话似乎不同往常。娘娘她……&rdo;她歪着头，想了想道，&ldo;似乎非要姑娘嫁给陛下不可，竟还搬出了朱大管家和朱公子来劝姑娘。&rdo;

我倒了两盏温水，淡淡道：&ldo;皇后这也不是第一次说起我的父母了。慎妃娘娘出殡后，皇后就曾问我，父亲既已是平民，又读过书，为何不以科考取仕，却甘心在长公主府做管家。&rdo;

芳馨道：&ldo;姑娘是如何作答的？&rdo;

我挑着灯芯，支颐道：&ldo;人各有志，况且父亲学问有限，做不了官。&rdo;后来皇后又说了什么？是了，她借我弟弟名字中的一个&ldo;云&rdo;字，将我姐弟比作陆机与陆云，俱是横死。我不觉撇了撇嘴。

芳馨若有所思道：&ldo;其实陛下喜爱姑娘，姑娘便嫁了似乎也并非坏事。&rdo;

我哼了一声：&ldo;姑姑到这会儿还来试探我？&rdo;

芳馨忙道：&ldo;奴婢不敢。&rdo;

我冷冷道：&ldo;慎妃娘娘生前的事情便不说了，便是自尽，掖庭属也还要查她。昱嫔‐‐&rdo;

芳馨笑道：&ldo;姑娘何必和她们比？&rdo;

我笑道：&ldo;那我又当和谁比？难道和皇后比？慎妃从前不就是皇后么？&rdo;

芳馨放下衣裳：&ldo;奴婢知道姑娘不想嫁，可若不嫁，便是与皇后为敌，姑娘不怕么？&rdo;

她错了。并非我与皇后为敌，而是熙平长公主。皇后已被迫得无路可走了。我笑道：&ldo;我不怕。难道姑姑怕？&rdo;

芳馨的笑意像她所绣的梨花一般淡远而笃定：&ldo;姑娘都不怕，奴婢怕什么？奴婢永远追随姑娘。&rdo;

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依旧年轻的面孔，想起去年初夏，皇后命我查嘉秬之案，当我捧着父亲的画像满心惧意，不知所措的时候，是芳馨冷静地为我剖陈利害。当我为史易珠和锦素烦恼不已时，是她言中要窍，令我心无挂碍。当皇帝以舞阳君行诅咒之事问我，是芳馨代我回答，令舞阳君的罪孽又加深了一重。更不用提她一贯的善解人意。我几乎就要怀疑她是熙平长公主事先安在宫中的内应了。

芳馨被我瞧得不好意思起来，双颊微微一红：&ldo;姑娘为何这样看着奴婢？&rdo;

我诚恳道：&ldo;姑姑助我良多，我永志不忘。&rdo;

芳馨一怔，随即露出宁静慈和的笑容：&ldo;不敢当。只要姑娘相信奴婢就好。&rdo;

为不与皇后照面，我借口养病，不肯出门。进了腊月，芳馨便命宫人们打扫宫室，布置厅堂院落。只要我一拿起书，芳馨便拿了纸来请我写对联。我问她，漱玉斋哪里有这样多的地方要贴对联，她只笑嘻嘻道：&ldo;姑娘的记性当真平常了。从前这宫里的对联都是于姑娘写的，如今于姑娘去了西北，只有请姑娘辛苦辛苦了。姑娘赏奴婢们几个字，奴婢们也好沾沾福气。&rdo;

我不觉笑道：&ldo;锦素就要回来了，你们只管问她要去。&rdo;

芳馨只管低头瞧字：&ldo;于姑娘这一回来，说不定就要去掖庭属，奴婢可不想再去一次。&rdo;

我笔势一滞，点如斗大，快写好的下联顿时便废了。芳馨忙道：&ldo;奴婢失言。&rdo;

我扯过一张新纸，红彤彤的颜色如火如荼。我蘸饱了墨，却也无心再写，丢了笔只往楼上走。啪的一声，紫竹狼毫笔滚落在地，溅了一地的墨汁。芳馨也顾不得拾起来，在我身后追问道：&ldo;姑娘是要去补眠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