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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7章（第1页）

第八章未盛之明

时辰到，帝后并肩上座，贞妃李芸坐在高曜的身侧。高曜一身浅墨色银丝龙纹交领长袍，束着墨玉冠，乌发下一张脸略显苍白。笑容满溢之时，显现出他的母亲思幽皇后裘氏的轮廓中特有的硬朗。高曜如今是二十岁的青年，君临天下已有五年，转眼又做了父亲。裘皇后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高曜与柔桑并肩落座时，我忽然想起十五年前，高思谚和周渊一同来长宁宫灵修殿看望高显和高曜时的情景。夫妇二人并肩坐在榻上，笑吟吟地听高显和高曜两兄弟各自夸耀。高显顽皮，还故意藏起了父皇的龙纹白玉佩，高思谚一笑了之。那时裘皇后还是皇后，锦素踌躇满志，我却为辱母王氏烦恼不已。十五年的时光，便这样过去了，座上璧人已换做高曜和柔桑。

我是真的老了。只要我一坐在宫中，总会觉得最初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柔桑身着浅秋色重练广袖长衣，挽着绛紫披帛。鬓发如雾，疏疏垂下几缕赤金流苏。虽没有盛装，质朴沉稳中，却更见高贵端庄。年轻的好颜色如黄昏的天际透着最后一丝日光的流云，藏也藏不住地光彩照人。

众人行礼罢，辱母便将皇长子抱了上来。柔桑接过，抱在怀中。高曜笑道：&ldo;今日家宴，不必拘束。&rdo;话音刚落，高晔和真阳等五六个小孩子便忙不迭地围住柔桑，贪看她怀中的孩子。孩子们第一次看见才满月的小小婴儿，都十分新奇。真阳、寿阳、溧阳三位公主更是忍不住去摸孩子的脸。寿阳远远向玉枢道：&ldo;母亲，皇长子身上好香。&rdo;众人相视而笑，席间顿时欢快起来。

贞妃李芸一身紫灰衣衫，依旧以淡青绢纱遮住口鼻。她安安静静地端坐在一旁，目光却伸得极长，关切地望着柔桑怀中自己的亲生儿子。贞妃虽是生母，孩子满月，却须在嫡母的怀中受贺。

皇长子睡得正好，忽然被吵醒，不情愿地大哭起来。孩子们被吓了一跳，一哄而散，依旧回到母亲身边坐着。高晅与真阳飞快地占住玉枢左右，寿阳腿脚慢，观望了一阵，竟在我身边落座。我甚是欢喜，忙令辱母把寿阳的杯碗放到我的面前。

柔桑柔声哄劝，轻轻摇着臂弯。不多时，皇长子便安静下来。于是依旧交给辱母，带回侧殿歇息。高曜赞许地看了柔桑一眼，目送皇长子下去，这才感慨道：&ldo;今日皇长子满月。可惜皇祖母竟没等到这四世同堂的一日。&rdo;

柔桑道：&ldo;陛下所言甚是。若皇祖母能见到皇长子降生，说不定病就痊愈了。&rdo;

高曜叹道：&ldo;本想请皇祖母为皇长子赐名，不想皇长子竟没这个福气。&rdo;

柔桑笑道：&ldo;今日良宴，就请陛下亲自为皇长子赐名吧。&rdo;

高曜抬眸望一望天，光灿灿的大半个月亮把他的眸子照得晶亮：&ldo;今夜月色甚好，就取名为朏吧。月出为朏，皇后以为如何？&rdo;

柔桑一怔，微有赧然：&ldo;月出为朏？臣妾惭愧，读书不多，这个&lso;朏&rso;字有些便不大认得。还请陛下赐教。&rdo;

高曜笑道：&ldo;宫里现放着一位女学士。皇后还是请教封大人的好。&rdo;说罢伸手一指封若水，众人的目光齐齐向她扫了过去。

柔桑笑道：&ldo;请女学士指教。&rdo;

封若水从容站起，屈一屈膝，微笑道：&ldo;陛下圣明。《说文》中说，&lso;朏&rso;，乃&lso;月未盛之明&rso;[25]。光明柔和而未满，有&lso;进退之利，屈伸之用&rso;[26]。南朝就有一位才子叫作谢朏，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其祖父太常卿谢庄曾抚着谢朏的背道：&lso;真吾家千金。&rso;[27]&lso;千金&rso;喻于人便从此来。微臣窃以为，皇长子名朏，寓意极好。&rdo;

柔桑笑道：&ldo;果然是光明柔和的字眼，更难得的是合乎情境。皇长子名朏，日后念及，便总能想起今日众人在月下思念皇祖母的事。皇长子朏日后定是个孝顺孩子。&rdo;

高曜笑道：&ldo;皇后所言甚是。&rdo;

于是众人纷纷举杯，贺皇长子满月得名。高曜这才转头望一眼芸儿，目光中充满感激与怜爱。一抹酡色沿青丝绢纱蔓延开来，慢慢侵染芸儿的双眼。她低头泯去泪意，眼中只剩喜色。

席中无酒，几番觥筹交错，水越喝越冷，人也渐渐淡默下来。月亮升得高了，整个夜空张开光的羽翼。高曜用银签掇起一片雪白的梨，仿佛凝了一臂的月光。他看向我，笑道：&ldo;玉机难得入宫饮宴，不若说些各地见闻，以助谈兴。&rdo;

柔桑洁白的指尖挽着光华灿烂的金丝流苏，一身淡秋色衣裳透出浅金的光。她忙附和道：&ldo;正是。从前朱大人只有新年才回京来日，本宫那时还未入宫，一有机会，便去新平县侯府寻朱大人谈讲，可究竟连半个时辰都不到，母亲便催本宫回家了。听说朱大人天南海北游历，破了不少悬案。今夜便说一说，让我等深宫妇人也增长些见闻。&rdo;说罢明眸一转，看了看昱贵太妃。

昱贵太妃一身练色纱衫，透出中单淡若无物的檀色。乌云叠鬓，不施脂粉，肌肤却晶莹透亮，容色清丽无匹。自入席一来，她一直默默随众，此时却微微一笑：&ldo;皇上与皇后所言甚是。朱大人往年入宫，只去两宫请安。听闻与太皇太后说了许多有趣的见闻，那些神断的事迹，连京中都传得绘声绘色呢。&rdo;

我忙起身道：&ldo;微臣是破了些案子，不过大多听起来抑郁烦闷，今晚佳宴，微臣不敢造次。&rdo;

高曜笑道：&ldo;前几日朕在朝上听大理寺卿葛重说，你助他破了豫章郡公权理家的杀人盗金案。其中详情还要等他的奏表上来才能知道。朕也懒怠等他的奏表了，你就在此详述一番，令众人都听一听吧。&rdo;说罢与柔桑相视而笑。

柔桑忙道：&ldo;妾听闻权公家的杀人盗金案轰动一时，连月不能告破。如何朱大人一回京来，便破了此案？臣妾倒是很好奇。&rdo;

辱母正悄声哄劝寿阳多吃些东西，寿阳却全不理会，仰起头脆生生地问道：&ldo;姨娘，什么是&lso;杀人盗金&rso;？&rdo;

玉枢忙道：&ldo;好孩子，皇上皇后说话，不能插嘴。&rdo;想是不愿儿女听到这些狠戾腌臜之事，又向上道：&ldo;启禀陛下，几兄妹都困倦了，该回去歇息了。&rdo;

高曜了然一笑：&ldo;&lso;杀人盗金&rso;而已，小孩子也听得。朕像寿阳皇妹这般大时，朱大人已给朕讲过许多奇案，朕因此明白民间的疾苦、朝堂的壅蔽，早早便明白父皇为何允许百姓的愁苦冤屈直达天听。三位皇弟都深受父皇器重，日后必是社稷之栋梁、宗庙之榱桷，便听一听，又有何妨？&rdo;

玉枢忙道：&ldo;臣妾无知，陛下恕罪。&rdo;

高曜笑道：&ldo;太妃爱子心切罢了，何罪之有？&rdo;又向寿阳道：&ldo;&lso;杀人盗金&rso;，便是杀死人，并偷盗金子逃跑的意思。&rdo;

寿阳一怔，随即露出嫌恶委屈的神色：&ldo;杀死人还要偷金子？皇兄的天下怎能有这样的坏人？皇兄一定要将他们关起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