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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9章（第1页）

眼前一片苍茫，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在交缠如乱丝的众多哭声之中，那个最痛心最绝望的声音，是母亲的悲泣。即使踏上黄泉路，我也是孤魂野鬼。这才是我的报应，至死不休。突然来到的死亡像一个盼望了很久的隆重日子。我驻足观望，细细体味。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隐去。宵练灰冷的剑光、华阳杀气腾腾的目光和启春掌心的血光糅杂交错，在我脑中回旋了千百回。剑气透体的窒息和剑刃的清凉交替袭来，忽然背上一紧，我醒了。

眼前一片漆黑，好一会儿才渐渐分明。因伤在背上，我只能靠着厚厚的锦被，侧身躺着。目光平视处，是一道侧卧的身影。糊窗明纸被月光浸得幽蓝，绿萼在窗下蹙眉浅眠。烛火才熄灭不久，焦曲的灯芯上逸出一丝青烟，似脑中的风暴化成了一缕呜咽。

我回手去探背上的伤，伤口受到皮肉的挤压，我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绿萼顿时从榻上跳了起来，快手快脚地重新点起灯。屋子陡然一亮，我忍不住遮了遮眼睛。绿萼听见动静，移了灯过来查看。她张大熬得发红的眼睛，喜极而泣：&ldo;姑娘醒了？！&rdo;

口中干涩，全是药汁的苦味。我吩咐道：&ldo;倒杯水来。&rdo;绿萼连忙扶我坐了起来。我一面喝水，一面问道：&ldo;现在是什么时辰了？&rdo;

绿萼坐在床沿，一面把锦被往我肩上堆，一面道：&ldo;才交寅时。天还没亮呢。&rdo;

我又问：&ldo;寅时？是哪一日的寅时？我睡了多少时辰？&rdo;

绿萼道：&ldo;就是今日的寅时。自巳时到现在，姑娘睡了大约八九个时辰。&rdo;

我抚一抚胸，心还在有力地跳动。我睡了还不到一日，看来伤势并不重：&ldo;我们还在王府么？&rdo;

绿萼道：&ldo;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何好挪动？自然要先在王府养伤了。谢天谢地！那一剑虽深，幸而没有伤到心脏。女医已经用蚕丝fèng合了伤口，又敷了药。大夫说，安心静养一个月就能痊愈。&rdo;

我失笑：&ldo;竟没有伤到心脏？华阳长公主的剑术有待长进。&rdo;

绿萼皱起眉头：&ldo;都什么时候了，姑娘还能说笑？若不是那个刘钜死也不肯露面，若他肯陪在姑娘身边，姑娘何至于受这么重的伤？！&rdo;

我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幕，便是刘钜扼住了华阳的咽喉。我不禁担忧道：&ldo;他来了反而不好。刘钜当时伏在后花园中最高的楼顶之上。如果不是因故迟来，便是为了探知华阳下帖的真实目的。不想离得太远，终究还是来不及。对长公主不敬乃是大罪，刘钜现下如何了？华阳长公主又如何了？&rdo;

绿萼十分不满：&ldo;要不是他这般矫情，姑娘哪里会受这样的伤？&rdo;

我本想代刘钜解释两句，伤口一痛，便懒怠再说。&ldo;刺伤我的是华阳。何况三才梭已击飞了宵练。&rdo;

绿萼道：&ldo;姑娘就是偏帮着他。&rdo;我推一推绿萼的左臂，她这才又道，&ldo;华阳长公主不敢回宫，还在王府中呢。王妃严令白天的事，谁也不得多口说出去。刘钜倒没有被约束，这会儿应该在自己家才是。&rdo;

我略略放心：&ldo;谁能留得住刘钜？约束也是枉然。&rdo;复又一奇，&ldo;华阳长公主彻夜不回宫，宫里难道没有派人来查问么？&rdo;

绿萼道：&ldo;派了人来，也被王妃暂且支吾回去了。反正华阳长公主在宫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随王妃在王府里住一夜，也不算什么。虽然在王府里，想必是睡不着觉的。&rdo;

我叹息道：&ldo;这样说，启姐姐并没有将这件事上报宫中？&rdo;

绿萼道：&ldo;看来并没有。&rdo;

我垂眸道：&ldo;依你看，她为何不上报？&rdo;

绿萼一怔，道：&ldo;奴婢猜想，大约是王妃与长公主交好，所以不忍长公主受到斥责。&rdo;

我轻哼一声：&ldo;她是长公主，便是杀了我又如何？能受什么责罚？何况身为王妃，管得了宫女内监的嘴，还能管得了侍卫？今夜不回宫，还能一辈子不回去么？&rdo;

绿萼细细打量我的面色，犹疑道：&ldo;华阳长公主虽然不会怎么样，可是她身边的人会遭殃。陛下如果知道姑娘受了重伤，一怒之下，只怕要杀人。&rdo;

夜半初醒，唇间满是瓷凉。&ldo;不错。启姐姐宅心仁厚，处事周到，我是万万及不上的。&rdo;绿萼看不透我的神色，不敢说话。我又问道，&ldo;才刚我听见许多人在哭，白天里都有谁来过了？&rdo;

绿萼忙道：&ldo;第一个自然是老夫人，老夫人亲见女医给姑娘fèng合伤口，哭得气短声噎。顺阳郡主也陪着掉了不少眼泪。再便是信王妃，虽然自己也受了伤，好歹能走动，处置了伤口便也来陪着姑娘。&rdo;

我奇道：&ldo;朱云没有随母亲一道来？&rdo;

绿萼道：&ldo;侯爷说军中有要事，白日里来不了，恐怕得天亮了才能来呢。&rdo;

我欲待说话，忽然背上一痛，接着胸腹间不住翻涌，饮下的水全呕了出来。牵动了伤口，疼痛更甚。绿萼慌慌张张地拿帕子擦拭：&ldo;姑娘还是歇息一下为好，一醒来便劳神，只怕伤口又要出血。&rdo;说着探过身子查看我的伤口，&ldo;幸好子时才换过药，出血并不多。&rdo;

我靠着绿萼的臂膀慢慢躺下，忍痛道：&ldo;明天一早你亲自去向启妃辞行，我们回府去。&rdo;

绿萼忙道：&ldo;姑娘这身子，如何还经得住车马颠簸？不如过些日子再说。姑娘且放心，有王妃在，华阳长公主不会寻到咱们这里来的。&rdo;

疼痛深入心底，耗散了我仅有的意志力。颈后出了一摊冷汗，燠闷中透着寒凉。我顾不得回答，只默默合上眼睛。绿萼为我掩上锦被，正要熄灯，忽听门外有人低声说话，伴着金石相擦的声响，静夜中听来格外刺耳。我不耐烦道：&ldo;谁在外面？&rdo;

绿萼宽慰道：&ldo;想是外面值夜的丫头醒了，在说闲话。奴婢这就出去，让她们安静些。&rdo;话音刚落，忽然起了三声极轻的敲门声。绿萼把门开了一条fèng，正要训斥两句，忽然失声道：&ldo;信王殿下！&rdo;

高旸的声音轻缓而明晰：&ldo;叨扰姑娘了。孤就要去军中，临行前特来看望君侯。&rdo;

绿萼转头往帐中看了一眼，欢喜道：&ldo;殿下来得巧，恰好姑娘醒了。殿下稍坐，奴婢去沏茶。&rdo;说罢踮着脚轻快地闪了出去，还不忘回身掩上了房门。

她既这样说，我想装睡亦是不可得了。我挣扎着坐起来，高旸伸右手虚按：&ldo;本想看望一下就走，不想君侯竟醒了。是孤唐突。&rdo;

我本来也没有力气坐起身，只得在枕上点了点头：&ldo;殿下万安。&rdo;

高旸一身金漆铁甲，束甲绊扣得严实，右胁下夹着凤翅兜鍪。铁甲沉重，行动便有声响。他问道：&ldo;君侯好些了么？&rdo;

我轻声：&ldo;已好了许多，谢殿下关心。不知启姐姐的伤势如何了？&rdo;

高旸道：&ldo;幸而没伤到筋骨，以后尚可以握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