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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第1页）

从前有个新媳妇，嫁了个傻女婿，晚上新媳妇等他来办事，他不来，新媳妇听见树上喜鹊叫，就对傻女婿说：&ldo;你听喜鹊说话哪，你猜喜鹊说什么？&rdo;傻女婿说：&ldo;喳喳喳呗。&rdo;还是不来‐‐是人都知道喜鹊说的是脏话。喜鹊有时报喜，有时也说人都说不出口的脏话。

……

有备很为自己现在的思绪而苦恼，有备很为自己现在的思绪而上火。他想，我还不如就是那个傻女婿呢，不知办事的傻女婿倒什么也不想了。

后来讲故事的苏瓜也当了八路军，在军区三纵队，吕正操直接领导着三纵队。前不久三纵队在献县开了一个庆功会，有备看见苏瓜也站在台上，戴着大红花。报告人说，苏瓜在河间的一次伏击战中，一个人用刺刀挑死三个日本兵，还抓获了几个俘虏。会后有备在台下见到苏瓜，苏瓜说，他抓的俘虏中还有日本娘们儿，他真想看看日本娘们儿那地方什么样儿，日本娘们儿的衣裳肥，一掀就能看见。可惜日本娘们儿很快就被押解走了，苏瓜觉得很惋惜。苏瓜还说，先前他说看过这个那个，其实他什么也没看见过，他那些故事都是听西贝耳片讲的。

炕上的小董又翻了一个身，猛然坐了起来。她发现了自己细睡的姿势吧，也有些不好意思。瞳孔放大后的小董也看见大炕很亮，她坐了一会儿，审视了一会儿自己，又审视了一会儿那一厢粗睡的有备，便又悄悄地躺下来。有备知道，小董又拽起了挤压在身下的被单。

天总算亮了，有备先跳下炕，在院里的水缸前洗脸，故意把动静闹得很大。他是为了告诉小董，我可起来了，给你留出时间，你好穿上衣服呀。

小董来到院里，也在水缸前舀水洗了脸。她看见有备什么也不说，不说也不笑。

他们吃了大娘的饼子喝了大娘的粥，又扛起包袱上了路。这村离代安有二十里。

走在路上，有备只觉得天旋地转，粗睡了一夜的他实在没有休息过来。小董看着走得东倒西歪的有备说：&ldo;有备，其实你还不如细睡呢，细睡解乏。也怪我没有要求你。&rdo;小董扛个大包袱在道沟里跳上跳下，她是解了乏的。

有备不说话，无意中又扫见小董那正在颤动着的臀部‐‐小山一样。他决心用生理解剖学的眼光去想那小山。解剖学上写着：臀部有两块很发达的臀大肌，对维持身体立直起重要作用，臀大肌的外上方常作为肌肉注she部位。

第五十九章

那天向文成给武备写完信，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对秀芝说：&ldo;秀芝，今后我眼前不再有白天了。&rdo;

秀芝早就发现向文成眼睛的变化，她发现他把摆在眼前的《冀中导报》翻过来掉过去就是不看，便知道他不是不想看，他是看不见了。秀芝看着向文成只暗自掉泪，向文成却还是摸索着报纸不放手。他把从前他看过的旧报和没看过的新报分开摆放，又拿起几张新报对秀芝说：&ldo;把这几张给我念念吧。&rdo;秀芝犯了难，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不知道我不识字吗？正在纳闷儿间，向文成又说：&ldo;你也不必犯难，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算是个近墨者了。我没有考过你，我估计你识二百字只多不少。识三百字就可粗读文章了，你试试，不认识的字我递说你。&rdo;向文成和秀芝说话，不看秀芝也不看报纸，两眼只看着屋顶。秀芝无奈，展开一张《冀中导报》，&ldo;念&rdo;起来，这张报纸上有欧洲战场上的新闻。秀芝没念过报纸，但她知道念报要先念标题。她对着一行大标题念道：&ldo;欧……洲前线大……&rdo;她不认识&ldo;大&rdo;字后面那个字。向文成看着房顶说：&ldo;那是个&lso;捷&rso;字，一个提手，这边像个&lso;走&rso;字，可不是走，念捷。捷就是胜利的意思。&rdo;秀芝说：&ldo;捷报也是这个捷吧？&rdo;向文成说：&ldo;对，也是这个字。捷除了当胜利讲，还当&lso;快当&rso;讲，常说快捷就是这个捷字。&rdo;秀芝不认识&ldo;捷&rdo;，可知道捷报。近来捷报越来越多，有首歌唱道：&ldo;捷报捷报碉堡又攻克了，捷报捷报县城也拿下了……&rdo;秀芝接着把欧洲大捷的文字磕绊着&ldo;念&rdo;完，又念下一篇。她对着标题念道：&ldo;苏联元师华西……&rdo;向文成截住她说：&ldo;那不是个师，是个帅，只比师少一横。这是华西列夫斯基元帅的事，你快念吧。&rdo;秀芝又磕绊着念起来。向文成从这段文字得知，苏联元帅华西列夫斯基已从欧洲战场调至远东战场。听完这个消息，向文成对秀芝说：&ldo;这消息看来只是人事调遣，其实这里面可有了大学问。华西列夫斯基为什么能从欧洲调回来？这说明那里不需要他了。为什么不需要他了？因为欧洲战场的战事已接近尾声了，就是说德国战败已成定局，这老华才能拔出腿来远东，远东就有好戏看了。&rdo;现在向文成愿意把华西列夫斯基元帅叫做老华，他这样叫显得挺亲切，就像他管尹率真叫老尹。

向文成既已知道老华到了远东，就又迫不及待地问秀芝，问她这张报纸上的标题还有没有远东或者日本两个字。秀芝挨着往下找，原来就在&ldo;老华&rdo;来远东这篇文章的下面还有几个大字：&ldo;苏联对日宣战&rdo;。这几个字虽然也不小，但排在了老华来远东的下方，秀芝发现这几个字也就晚了一步。她把这个标题念给向文成，向文成一惊，对秀芝说：&ldo;报上这个安排有问题，这么大的事怎么放在这么个不显眼的位置。&rdo;秀芝说：&ldo;字倒不小。&rdo;向文成说：&ldo;字不小位置不对也不妥。这报上的文章是各有其位的，就像一家人排辈分，谁在哪儿就得在哪儿。办报办报办的就是这个规则。这苏联对日宣战是世界上的头等大事，这老华来远东不过是这里面的一环。没有苏联对日宣战，哪有老华的来远东？往下念吧，快啦，快啦！&rdo;向文成这&ldo;快啦&rdo;指的是日本人的末日。他让秀芝继续念报，不再提远东、老华和日本，只提醒秀芝在报上找兆州两个字。说：&ldo;兆州这两字你横竖是不生。&rdo;秀芝把报纸反了个面儿找兆州，她找到了，有段豆腐块大小的文字说，适应抗日形势的发展，&ldo;兆州代安日军据点被攻克&rdo;。向文成说：&ldo;我就猜着该有代安的事了。还有哩，你找吧。&rdo;他说的还是兆州。秀芝又在报上一阵寻找，果然又有了兆州的事。文章说的是兆州前大章战役。前大章战役是八路军一次有准备的围歼战，如同苏联战场的斯大林格勒战役。斯大林格勒战役扭转了欧洲战局，前大章战役也扭转了兆州的抗日形势。笨花的金贵就死于这场战役。那天金贵的尸首运回笨花，下葬时，金贵媳妇哭得死去活来，不顾村人的劝阻，非要往金贵的墓穴里跳不可，哭着喊着：&ldo;金贵我要跟你走呀！&rdo;消息传到向家，秀芝对向文成说：&ldo;她跳的哪门子，金贵又不稀罕她。要是小袄子跳还差不多。&rdo;向文成说：&ldo;其实，她俩谁也不跳，金贵媳妇就盼有个人拉住她哩。小袄子要是还活着更不跳，她准保躲得远远的。&rdo;

现在秀芝一念到前大章战役，又想起金贵媳妇要往墓穴里跳的事，向文成想的却是这一张报纸显示了一个世界，从欧洲一直显示到兆州的代安和前大章。向文成想着，就催秀芝接着在报纸上找，说：&ldo;你念了欧洲，念了兆州，你还隔着地方呢。&rdo;秀芝问她隔着什么地方，向文成说：&ldo;你还隔了县一级。报上不能从欧洲一跳跳到村镇，代安和前大章再重要也是个村镇。我估摸，河间和安平的事也该有了。&rdo;秀芝按向文成的指示在报上找河间和安平，她真找到了。她把报纸翻了几个个儿，说：&ldo;总算找着了，在这儿呢。&rdo;秀芝找到八路军攻克河间和安平的消息，很是喜出望外。她喜的是这两个县城被攻克了，她喜的是，这是她用自己的眼睛从字面上认出来的。她暗自高兴着，她终于有机会认识了自己的阅读能力，这能力是伴随着一条条胜利消息被证明出来的。她又拿起一张报纸要念，向文成却说：&ldo;先停止吧，刚才你念的这张分量可重，能顶平时的好几张。行了，这就大局已定了。&rdo;他嘱咐秀芝，再来了新报纸千万保管好了，近期的报纸一份也不要丢，把形势连起来看，才会越看越明白。

抗战以来，邮路不通，向文成订不到别的报纸，就只剩下这一张《冀中早报》。这《冀中早报》，铅字被印在窗户纸一样的纸上，版面也不似先前的《申报》热闹，没有市井的花边新闻，也没有梅兰芳牌的香烟广告。但向文成很看重这张报纸，他觉得这是自己人办的报纸，上面的文章条条都可信赖。

向文成养病，照顾不了世安堂，秀芝就把世安堂的门打开做些清扫。遇有乡人找向文成看病，秀芝还是热情地带着病人来找向文成。若是同艾遇见看病的同乡，她就会把乡人截在院里询问病情。待她对病症有所&ldo;判断&rdo;时，就说：&ldo;不用找文成了，跟我来，吃一剂六味地黄丸吧。&rdo;边说边把人带进世安堂拿药。同艾这些年身子软弱，吃了不少汤药、丸药，也是久病成医了。但她&ldo;行医&rdo;是有分寸的，六味地黄丸属调理药，适度调理对病人总不会有害处。她只把世安堂那些温和的调理药开给乡亲，她愿意儿子向文成有更多的时间安静地调养自己。她给乡人包好六味地黄丸，还不忘嘱咐一声，吃时如果用两盅黄酒做引子，效果会更好。

喜人的消息越多，后方医院就越加忙碌。有战事就有伤员，战事多伤员就更多。后方医院所到之处，常常是整个村子都成了病房。后方医院还住在代安。

日本战俘松山槐多也一直跟着后方医院活动，目前他快要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了。他穿着八路军的军装，身系白围裙，挨家串户地为八路军伤员打针换药，看上去和八路军没什么区别。村民们大都不知道他是个日本人。关于他的去留，上级找他谈过几次话，松山槐多表示他决心要留在后方医院。他工作积极，对人和蔼，和大家相处得很友好。他平时少言寡语，和有备单独相处时，话才多起来。他喜欢操着他所掌握的汉语，和有备无拘无束地交谈，只在取灯牺牲以后，他才远离了有备许多天。那时他不敢再接近有备，他知道他的同胞抓住有备的姑姑都干了些什么。那些日子有备对槐多也变了态度，他沉着脸，看见槐多只当没看见。松山槐多很苦恼，后来他终于想出办法改变了他和有备的关系。一天早上，有备睡觉醒来，发现枕头边上有一张纸，他一看便知这是槐多本子上的纸。有备拿起纸来看，纸上是一幅画，画个日本兵跪在地上，脊背上写着松山槐多，画旁还有标题，标题是：&ldo;日本人认罪图&rdo;。有备拿了这张画去找槐多，槐多对他说，纸上的松山槐多并不只是槐多一个人，他代表全日本，总有一天日本会向中国认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