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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第1页）

范宝华道：&ldo;罗家大概预备了一顿午饭，我们是上午去，黄昏以前回到重庆来。&rdo;魏太太道：&ldo;那不行，家里的事，一点没有安排，这个时候，就要过江，那又得牺牲一天的整工夫。&rdo;范宝华笑道：&ldo;这是推诿之词吧？以往你出来赌钱，还不是赌到半夜里回家，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是牺牲一整天的工夫呢？&rdo;魏太太向他望着，笑了一笑。

范宝华道：&ldo;你也没得可说的了。那么，我们马上就过江去吧。&rdo;说着，掏出钱来，竟自会帐。他原来放在魏太太面前的那六叠钞票，却像没有其事，竟自站起来向柱子上去取下帽子来，向头上戴着。魏太太却依然坐着不动，还是提起茶壶来，向杯子里斟上一杯茶，笑着把肩膀颤动了几下。

范宝华走着离开了座位几步，就半偏了身子，两手环抱在胸前，斜伸了一只脚，对她看着。魏太太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好像是很不经意的样子，把桌上放的那几叠钞票拿着，又很不经意地拿在手上。

范宝华笑道：&ldo;你收起来吧。这是第一批，我也希望你只要这第一批。万一不够，我还可以给你补充起来。&rdo;魏太太笑道：&ldo;你怎么打坏我的彩头，我要挂印封金了。&rdo;她借着这封金的一个名词，立刻打开皮包来，把几叠钞票向里面塞着，然后慢慢地走出座位来。

第十回乐不可支（5）

范宝华看到她走来了，就站着不动，让她在前面走。等她走过去了，然后在后面紧紧地跟着。走出了馆子大门口，魏太太站在路边，两头望了一望。

范宝华道：&ldo;今天我们两人合作，也许可以大获胜利，而且今天在场的几位战将，我把他们的脾气，也摸得很熟。趁着这两天的运气还不错，我们来一回锦上添花，好不好？&rdo;魏太太抿了嘴微笑，对他看看。范宝华道：&ldo;的确的，今天这场赌，我们一定可以捞他一笔，别回家了，我给你雇车吧。&rdo;她又在街两头张望了一下，因道：&ldo;别雇车了，我先走，在南岸码头上等你。&rdo;

范宝华喜欢得肩膀扛起了两下，眯住了双眼向她笑问道：&ldo;你说这话是真的？&rdo;魏太太将嘴一撇，低声道：&ldo;我现在不是让你控制住了。我要撒谎，也不敢向你撒谎呀！&rdo;她虽是低着声音的，可是她的语尾，非常的沉着，好像很有气。说毕，她扭身就走了。

范宝华站着没动，看了她的去路，确是走向船码头，这就自言自语的道：&ldo;我控制你？黄金控制你。有黄金，不怕你不跟我走，黄金黄金，我有黄金！&rdo;

第十一回极度兴奋以后（1）

二十分钟后，范宝华也追到了轮渡的趸船上。魏太太手捧一张报纸，正坐在休息的长凳上看着呢。范宝华因她不抬头，就挨着她在长板凳上坐下。魏太太还是看着报的，头并不动，只转了乌眼珠向他瞟上一眼。不过虽是瞟上一眼，可是她的面孔上，却推出一种不可遏止的笑意。范宝华低声笑道：&ldo;我们过了江，再看情形，也许今天不回来。&rdo;魏太太对这个探问，并没有加以考虑，放下报来，回答了他三个字：&ldo;那不成。&rdo;范宝华碰了她这个钉子，却不敢多说，只是微笑。

这是上午九点多钟，到了下午九点多钟，他们依然是由这趸船，踏上码头。去时，彼此兴奋的情形还带了两三分的羞涩。回来的时候，这羞涩的情形就没有了，两人觉得很热，而且彼此也觉得很有钱，看到江岸边停放着登码头的轿子，也不问价钱，各人找着一乘，就坐上去了。上了码头之后，魏太太的路线还有二三百级坡子要爬，她依然是在轿子里。范先生已是人力车路，就下了轿子了。因站在马路上叫道：&ldo;不要忘记，明天等你吃晚饭。&rdo;魏太太在轿子上答应着去了。

范宝华一头高兴地回家，吴嫂在楼下堂屋里迎着笑道：&ldo;今天又是一整天，早上七点多钟出去，晚上九点多回来。你还要买金子？&rdo;范宝华道：&ldo;除了买金子，难道我就没有别的事吗？&rdo;他一面说着，一面上楼，到了房间里，横着向床上一倒，叹了一口气道：&ldo;真累！&rdo;

吴嫂早是随着跟进来了，在床沿下弯下腰去，在床底下摸出一双拖鞋来，放在他脚下，然后给他解着鞋带子，把那双皮鞋给脱下来。将拖鞋套在他脚尖上，在他腿上轻轻拍了两下，笑道：&ldo;伺候主人是我的事。主人发了财，就没得我的事了。&rdo;范宝华笑道：&ldo;我替你说了，二两金子，二两金子！&rdo;吴嫂道：&ldo;我也不是一定是啥金子银子，只要有点良心就要得咯。&rdo;范宝华道：&ldo;我良心怎么样了？&rdo;

吴嫂已站起来了，退后两步，靠了桌子角站定，将衣袋里带了针线的一只袜底子低头fèng着。因道：&ldo;你看吗？都是女人吗。有的女人，你那样子招待，有的女人，还要伺候你。&rdo;范宝华哈哈一笑地坐了起来，因道：&ldo;不必吃那飞醋，虽然现在我认识了一位田小姐，她是我的朋友，我们过往的时间是受着限制的。你是替我看守老营的人，到底还是在一处的时候多。&rdo;

吴嫂道：&ldo;朗个是田小姐，她不是魏太太吗？&rdo;范宝华道：&ldo;还是叫她田小姐的好。&rdo;吴嫂把脸沉了下来道：&ldo;管她啥子小姐，我不招闲（如沪语阿拉勿关），我过两天就要回去，你格外（另外也）请人吧。&rdo;范宝华笑道：&ldo;你要回去，你不要金子了吗？&rdo;吴嫂嘴一撇道：&ldo;好稀奇！二两金子吗！哼！好稀奇。&rdo;说时，她还将头点上了两点，表示了那轻视的样子。

这个动作，可让范先生不大高兴，便也沉下了脸色道：&ldo;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雇的佣人，无论什么关系，佣人总是佣人，主人总是主人，你作佣人的，还能干涉到我作主人的交女朋友不成？你要回去，你就回去吧。我姓范的就是不受人家的挟制。我花这样大的工价，你怕我雇不到老妈子。&rdo;吴嫂什么话也不能说，立刻两行眼泪，成对儿地串珠儿似的由脸腮上滚了下来。范宝华走到桌子边，将手一拍桌子道：&ldo;你尽管走，你明天就和我走。岂有此理。&rdo;说着，踏了拖鞋下楼去了。

吴嫂依然呆站在桌子角边。她低头想着，又抬起头来对这楼房四周全看了一看，她心里随了这眼光想着：这样好的屋子，可以由一个女佣人随便地处置。看了床后叠的七八口皮箱，心里又想着，这些箱子，虽是主人的，可是钥匙却在自己身上，爱开哪个箱子，就开哪个箱子。这岂是平常一个老妈子所能得到的权利？至于待遇，那更不用说，吃是和主人一样，甚至主人不在家，把预备给主人吃的先给吃了，而主人反是吃剩的。穿的衣服呢？重庆当老妈子，尽管多是年轻的，但也未必能穿绸着缎。最摩登的女仆装束，是浅蓝的阴丹士林大褂，与杏黄皮鞋。这样的大褂，新旧有四件，而皮鞋也有两双。工薪呢，初来的时候，是几十元一月，随了物价增涨，已经将明码涨到一万，这在重庆根本还是骇人听闻的事，而且主人也没有限制过这个数目，随时可以多拿。尤其是最近答应的给二两金子，这种恩惠，又是哪里可以找得到的呢？辞工不干，还是另外去找主人呢？还是回家呢？另找主人，决找不到这样一位有家庭没有太太的主人。回家？除了每天吃红苕稀饭而外，还要陪伴着那位黄泥巴腿的丈夫，看惯了这些西装革履的人物，再去和这路人物周旋，那滋味还是人能忍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