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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第十章　　甜的辛苦

自这时起，丁古云有事忙着了，当天安顿蓝田玉在小镇市上客店里去歇下，第二日早上，向店里去迎着她，带向附近一家庄屋里去，租下了一间房子。关于桌椅床铺之类，寄宿舍里还富余着几份，就督率着寄宿舍里工友，陆续搬运了去，连伙食茶水灯火，一切琐碎事件，丁古云都和蓝小姐顾虑周详的计划到。蓝小姐在这小镇市上，又勾留了半天，在下午的时候要雇一乘滑竿回到夏小姐那里去，以便把行李搬来长久住下去。丁古云因此回到寄宿舍来，到屋里去，匆匆忙忙打开箱子，将三千元钞票，剩下来的二千余元，又取了三百元在手，匆匆的就要出门走去。陈东圃手上拿了几张纸，笑嘻嘻的走了进来。因道：&ldo;昨天等着你半天，你都没有工夫，现在应该和人家办一下子了，因为我约了人家今天来取的。&rdo;说着，将丁古云由过道里拦回到屋子里来，丁古云自是不能违却他的情面。及至接过那纸单一看，是四张保证书。他摸了胡子笑道：&ldo;我的仁兄，这种好事，一下子你怎么和我兜揽许多？&rdo;陈东圃道：&ldo;是昨天你教我介绍蓝小姐去见各位朋友的时候，来了这样四位学生。我决不能那样不识相，把他们引了进来，因之我说你还没有回家，且答应下来，打发他们走了。&rdo;丁古云道：&ldo;就是你引他和我见面，那也没有关系。他们糊里糊涂的来找人担保，我当面就可以拒绝他们。&rdo;陈东圃道：&ldo;我不那么糊涂，胡乱给你揽保人作。你看看这保单上的姓名籍贯吧，全是从你读书多年的学生。在情理上说，他们找你作保不过分。在道义上说，你也应当和他们作保。&rdo;丁古云听说是他的学生，便把那四张保单仔细看了一看，果然，四个人的姓名，自己大体都记得，正是自己教导多年的学生，因沉吟着道：&ldo;保呢，我是可以和他们承担的。但是一下就保四个人？&rdo;他沉吟了两分钟，他回想到陈东圃所说，在道义上应当作保那句话，便忽然一摇头道：&ldo;你这话我不能接受。我的学生多着呢，照着你的说法，是我的学生，我就有作保的责任，那我要替人作多少保？况且先生教学生，至多只是教他去怎样找职业，并不是担保他找到职业。&rdo;陈东圃笑道：&ldo;你保与不保，自然是你的事。不过我要说句持平的话。你的女学生，托你找职业，你就把这责任完全承担过来。不分昼夜，和她忙着。至于你的男学生，你就和他们填……&rdo;丁古云两手同摇着笑道：&ldo;好了，好了，不用说了，我和他们填上这四张保证书就是。&rdo;说着，将四张保证书盖上了图章，填好了名字，一齐交给陈东圃。他虽是接过去了，笑道：&ldo;你交给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要你保。&rdo;丁古云抱了拳头，向他拱拱手道：&ldo;对不住，我要到小镇市上去一趟。他们若是来取保证书，就烦你交给他们吧。&rdo;说着，也不等陈东圃答复，抬腿就向外走。他笑道：&ldo;你忙什么？我也不能拉着你，你不锁门就走吗？我知道这几天你箱子里很有钱。&rdo;丁古云笑着呵了一声，从新走回屋子来，把房间反锁了。然而走出寄宿舍来，又遇到了波折，正好那四个学生来取保单。他们顶头碰见了丁古云，齐齐的站在路边，向他深深的同鞠了一个躬，又同叫着丁先生。丁古云立刻板了面孔，向他们很严肃的微微点了一个头，因道：&ldo;你们托陈先生交给我的保单，我都和你们盖了章了。&rdo;说到这里不觉把眉毛皱了起来。因道：&ldo;你们年纪轻的人，作事太欠考量。怎么四个人找保，都找的是我一个人。&rdo;那四个学生，没有敢作声，静悄悄的站在路旁。丁古云挺着胸，瞪着眼睛，手摸了胡子望着他们道：&ldo;那四张保证书，放在陈先生那里，你们去拿就是。你们务必知道，这保人的责任可轻可重。你们到机关里去服务，要好好的作事，不要丢了我保证人的面子。&rdo;说完，横扫she了大家一眼，打算要走开。其中那个年纪大些的学生，势逼处此，有话不能不说。先红着脸走近一步，向丁古云郑重着道：&ldo;我们还有点事，想请求丁先生帮忙。我们四个人大概欠缺着一二百元，支持眼面前的零用，想和丁先生通融一下。等着我们第一个月发了薪水的时候，就借款奉还。&rdo;他低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这话说出，几乎不敢抬头。丁古云听说是要借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道：&ldo;你们还是在过学生日子，简直不知道社会上的情形，我们当教员的人，有整百块钱可以腾挪出来借人吗？我们现在过的这份穷日子，比你们也好不了多少。但是你们既然向我开口了，我总不能让你们过于失望。&rdo;说着，伸手到衣袋里去摸索着，把一卷零钞票取了出来共是二十多元。因把几张一元的留下，将四张五元的交给了那学生，正着脸色道：&ldo;于今的二十元，实在不成个数目。但是在我们当教员的口袋里，这不是小数。不过谈不上借，送给你们做回城的路费罢。你看我所剩也只有这一点了。&rdo;说着，将那几张一元票向他们伸着，让他们张望一下，这四个学生，看到丁古云这种态度，觉得庄严之中，兀自带了三分慈爱。他身上只有二十多块钱，却把了大部分的送人。接过钱来，彼此默然望了一下，那个大学生道：&ldo;我们也知道先生们困难。丁先生这样待遇我们，这情义太厚了，我们还有什么话说。只有将来再图报答吧。&rdo;丁古云点了个头道：&ldo;小镇市上，还有朋友等着我，我没有工夫和你们说话，你们直接去找陈先生吧。&rdo;说着，头也不回，径奔小镇市上那客店里来。老远见着蓝田玉垂了两手，站在客店屋檐下，只管向东西两头张望着。丁古云跑两步迎上前，笑道：&ldo;累你久等了。&rdo;蓝田玉皱了眉笑道：&ldo;还有几十里路走，怕是赶到家太晚了。&rdo;丁古云道：&ldo;滑竿雇好了没有？&rdo;蓝田玉微撅了嘴道：&ldo;早就雇好了，那几个抬滑竿的正在街头上等着，来催了好几回了。&rdo;丁古云笑道：&ldo;不要紧，不要紧，马上就走。你带不带着旅行袋？&rdo;蓝田玉道：&ldo;东西都预备好了，放在柜台上了。&rdo;丁古云再也无须她说什么，便跑到柜台上去把她留着的小旅行袋，提了过来，赶快在蓝田玉面前举着，笑道：&ldo;是这个袋子吧？我交给抬滑竿的就是。&rdo;他长衣瓢然的在蓝小姐前面走着，一直奔到街头上，看到有乘滑竿停在那里，便又回转身来，迎了蓝小姐笑道：&ldo;还好，还好，滑竿在这里。&rdo;蓝田玉微皱了眉，低声道：&ldo;不要当了他们的面这样说。他们知道我们等着坐轿子，越发是拿矫了。&rdo;丁古云笑道：&ldo;不要紧，川资我和你预备得很充足的。&rdo;说着，在衣袋里掏出了两叠钞票，数也不数，就笑嘻嘻的送到蓝田玉的手上。她倒并未辞谢，看了一看，因道：&ldo;回头来，安顿这个家，还需要很多的钱呢。&rdo;丁古云道：&ldo;我自然都为你预备了。&rdo;她抬起手腕上的手表看看，没有多话说，自坐滑竿走了。丁古云在这街头上呆呆的站着目送了一程，却听到有人叫道：&ldo;丁先生我们已把保证书拿来了。&rdo;丁古云回头看时，正是那四个来相求的男学生，他们肃立在路的一边，执礼甚恭。因问道：&ldo;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倒没有理会。&rdo;一个学生道：&ldo;我们也是刚来。丁先生等什么人吗？&rdo;丁古云道：&ldo;没什么，我在这里散散步。&rdo;那学生笑道：&ldo;听说先生预备了许多作品，要送到美国去展览。&rdo;丁古云道：&ldo;你们怎么知道这事？&rdo;学生道：&ldo;报上登着这个新闻了，丁先生总是艺术界的权威。虽然在抗战期间，也不会闲着。我们说是丁先生的学生，我们也十分荣耀。&rdo;丁古云听了这话，不觉手摸了胡子，微微笑道：&ldo;那也不见得。&rdo;另一个学生道：&ldo;真的。我们口试的时候，那机关口试的主任，问我学艺术的时候，受哪个的影响最深。我自然就说出丁先生来。他说丁先生不但艺术登峰造极，难得人格最好，学问和道德溶化起来，才是标准的知识分子。一个口试的先生，肯和受考试的人大谈其天，这是他中心佩服出来的表示。&rdo;丁古云又摸了两下胡子，笑道：&ldo;也许是他崇拜偶像的错误观念。&rdo;说着，对他们四人看看，见他们从容不迫。又向天上看看，因道：&ldo;时间不早了，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rdo;一个学生道：&ldo;我们商量着，今天不回去了，就住在这街上小客店里，明天再走吧。&rdo;丁古云听了这话，不觉心里吓了一跳。因正色道：&ldo;这是你们胡闹了。你们无故在这里歇一晚，还要吃顿晚饭，我送给你们的二十块钱还不够呢。城里有事，为什么不早一点回城去？&rdo;学生道：&ldo;我们也是这样说。因为田艺夫先生遇到了我们，留我们在这里住一晚，说是有话和我们谈谈。&rdo;丁古云道：&ldo;田先生是太不知道你们艰难。留你们在这里住一晚，为什么不让你们在寄宿舍里住呢？&rdo;学生道：&ldo;还是田先生指定这家小客店让我们去住呢。他说和店老板是熟人，他可以去招待我们。&rdo;丁古云正色道：&ldo;你们要听我的话，我不会骗你，不要把有限的几个零用钱，在这里花费了。天色还不十分晚，赶快进城去吧。&rdo;那四个学生借了他二十块钱，自是很穷的表示；既然很穷，哪里还可以在这里浪费。见丁古云在爱护之中，表现了十分严肃的样子，不敢违拗，依了他的话，就告辞向城里去了。丁古云又在路头上站着，直望到这四个学生不见了人影，才回身向寄宿舍里来。他心里自也想着，田艺夫此举，分明是有意开玩笑。回家之后，在屋子里约摸休息了五分钟，便背了两手在屋子外散步，特意赶到田艺夫房间的窗子外面来。只见他和衣躺在床上，将两只脚带了鞋子，架在头床边的桌子上，只管摇撼了。口里念着诗道：&ldo;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且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rdo;丁古云在窗子外来回走了几趟，他吟诗吟得高兴，并没有加理会，他只好笑着叫一声老田。田艺夫跳起来笑问道：&ldo;蓝小姐呢，她一来了，你真有得忙的。&rdo;丁古云摇摇头道：&ldo;这也是没有法子，从前是有事弟子服其劳。于今年头变了，乃是有事先生服其劳。她去搬行李去了，以后少不得要常常麻烦你。&rdo;艺夫听了，作出一番郑重的样子，点了头道：&ldo;你提起来我才记起。有几个学生来找你作保，我怕他在这里纠缠了你，让你脱不了身，我教他们住在街上。&rdo;丁古云故意使脸色很自然，微笑道：&ldo;我已小有资助，让他们进城去了。&rdo;田艺夫笑道：&ldo;这真不得了，一个蓝小姐，已是把你那三千元花得可观，而……&rdo;丁古云摇了头道：&ldo;她不曾白花我的钱，有她的工作，过两天我见着老尚，把她的薪水，正式提了出来，那么，就不致于连累到我了。现在我和她垫出几个钱来，将来自然会归还我的。我还告诉你一点消息，明天她来的时候，夏小姐会同着她来。为的是来帮着这布置一切。&rdo;田艺夫笑道：&ldo;她对我说，她有点不敢到这儿里来，怕你反对她。&rdo;丁古云哈哈笑道：&ldo;这是笑话了。我反对她作什么？我正要感谢她呢。那次我去演讲，多蒙她招待。&rdo;田艺夫笑道：&ldo;蓝小姐来了，我也非常之欢喜。以后夏小姐来了，不必住小客店，就可在她那里下榻了。&rdo;丁古云笑着连连点了两下头道：&ldo;对了对了，不但是下榻，简直可以和蓝小姐在一处吃饭。因为蓝小姐的伙食，我已和她计划好了，由我们这里分送一份给她。&rdo;田艺夫道：&ldo;又何必这样麻烦，就在我们这块儿吃饭不好吗？&rdo;丁古云摸了胡子沉吟着道：&ldo;其实是未尝不可，不过这个例没有破过。&rdo;说着，不觉微笑了一笑道：&ldo;夏小姐来了，你何妨提议一下呢。&rdo;于是乘着这话因，就踱到他屋子里来谈话。这次谈话，他表示着很亲热，足谈了两小时。田艺夫在这度长时间的谈话中，不住的发着笑，微表示着投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