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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霸和黑孩子回到家时,家里的两个土窑洞门紧锁着,小白狗也不见了,一个长着红色羽毛的大公鸡引着九只老母鸡在院边的草丛里觅食,看见他们走过来,大公鸡仰起头,扑腾了一下翅膀,用那圆圆的眼睛瞪着胡天霸看。
胡天霸本来是去黑孩子家的,也没有准备回家,临时改变了主意,也就没有告诉马粉玲。就是想告诉,也不方便。从家里到王老板那里,最少也有五里路,他们约好星期五打电话,今天才是星期三。
也不知马粉玲和胡一刀去了那里,胡天霸回到家,没有见马粉玲和胡一刀,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三个月他们没有见面了,每天他的人在工地,可心都在家里,挂念着马粉玲和胡一刀。没有人会心甘情愿丢下妻儿远走他乡,之所以有那么多人背井离乡外出打工,源于家里缺钱。种地给不了他们想要的钱,他们不得不外出打工。每次想起马粉玲,他心里暖暖的,她虽然黑一点,可人漂亮着,起码在胡天霸的眼里,她是漂亮的,弯弯的柳叶眉,一双黑黝黝的花眼睛,身材苗条,胸部饱满。想起她,就自然而然想起了胡一刀。哎,想起胡一刀,胡天霸的心里就痛苦。无数个日子,他自责自己,为什么要拍打胡一刀一巴掌?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他听到的只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自责。
黑孩子一路上都低着头,想着心事,没有说话。胡天霸也没有劝说黑孩子,假如胡天霸是黑孩子,有一个不管家,经常流浪在外,回来就搜拿家里钱粮,还经常打骂家里人的父亲,胡天霸也不认那个父亲。家,在黑孩子的脑海中,就是一种痛苦的符号。吃不饱,睡不好,没完没了的农活,撕心裂肺的哭声。就是这样的一个家,最终还是抛弃了黑孩子。黑孩子被母亲送了人,在黑孩子心中宛如黑夜灯塔般的母亲,突然不要他了。黑孩子虽然生活在那个家里,吃不饱穿不暖,可有母亲在,他依然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可母亲突然不要黑孩子了,黑孩子哭着求母亲,泪流干了,母亲还是把黑孩子送了人。三年来,没有人知道黑孩子是怎么度过来的。为了让姨娘留下他,为了那少得可怜的二三十元钱,黑孩子拼命干活,他累得浑身酸痛。每次拖着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的双腿回到姨娘家时,姨娘让他和家里的小狗睡在一起,吃得也就是狗食。他经常筋骨酸痛难以入眠,那只小狗经常半夜三更用软软的舌头舔他的黑脸。许多个夜晚,黑孩子望着窗外的黑夜,想起了死。死了,也许就没有了痛苦。死了,也许就不会吃不饱。死了,也许就没有人再打骂他。可黑孩子依然留恋着生活,他也不知道自己留恋的是什么,在生死之间,黑孩子最终选择了生。姨娘爱骂就骂去吧,就当小狗在乱叫。吃狗食就吃狗食吧,反正这里狗吃的都比他在家里吃地好,还经常有肉丝。和狗睡在一起就睡在一起吧,反正这里是木板地,不像家里的土炕老沾土。和小狗睡在一起,冻了就死死抱住小狗,小狗的皮毛暖暖的,暖了黑孩子的手和足。在姨娘家三年多了,他心里感激的只有那只灰不溜秋的小狗,是那只小狗给了他温暖,把本属于它的食给黑孩子剩了一半。
胡天霸睡在绿草地上,望着一望无际的蓝天,想着心事。黑孩子坐在一堆野菊花旁边,看着野菊花,想着心事。
二十亩玉米亭亭玉立,长得比胡天霸还高过一尺多,大多长着两个玉米棒子,玉米棒子如胳膊一样粗。玉米地里,乱七八糟的杂草没有了。马粉玲是如何带着胡一刀锄了这些草的?
绿绿的麦苗在秋风中笑弯了眉毛,没有毛驴,马粉玲是怎么种上这六十亩小麦的?
胡天霸走了,可家并没有荒,地里的杂草也没有疯长,该种的小麦也种上了,院子干净无尘土,镰刀锄头筐摆放整齐有序。
“汪汪汪,汪汪汪……”狗的叫声,打断了胡天霸悠悠的心事。他看见一只纯白色的小狗,雄赳赳气昂昂朝着他和黑孩子跑来,不停地对着他们“汪汪汪”。
那可是自己家的小狗,他走了三个月,难道连这只小狗也不认识他了。胡天霸站起来,喊着“虎子,虎子……”
虎子是马粉玲给小狗起的名字,小狗听见叫声,吐着舌头,停止了“汪汪汪”,不停地冲着胡天霸摇尾巴。
一个焦黑的年轻女人,背着一个榆木条子编织的背篼,手中拿着锄头,从另一个山窝窝缓缓走了过来。
“虎子,虎子!”年轻的女人远远地喊着,小白狗听见年轻女人的喊声,转身,向年轻女人狂奔而去,胡天霸跟着小白狗也飞奔而去。
“你,怎么是你?你不好好在城里打工,跑回来干吗?”年轻女人看见飞奔而来的胡天霸,带着笑,对胡天霸言道。
胡天霸什么也没有说,跑过去,紧紧拥抱住年轻女人。年轻女人被胡天霸抱得喘不过气来,用手打着胡天霸,言道:“你看你,好像十年没有见我了。”
那年轻女人,正是胡天霸日思夜想的马粉玲。胡天霸死死抱着马粉玲,言道:“粉玲,我天天想着你。他妈的,要不是为了几个臭钱,我绝不会离开你。”
马粉玲言道:“天霸,你怎么也学会城里人那一套了,会用甜言蜜语哄我开心了。”
胡天霸言道:“粉玲,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马粉玲言道:“哎,要不是为了胡一刀,我也舍不得让你出门,我们在家种点地,尽管没有多少钱没有多少粮食,但天天在一起,吃不饱也心里暖和。”
“胡一刀,胡一刀那里去了!”胡天霸听马粉玲说胡一刀,他突然想起了他还有一个叫胡一刀的儿子。
“他就在背篼里。”马粉玲笑语道。
胡天霸松开拥抱马粉玲的手臂,抬起头,听见背篼里面有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小孩正在甜甜入睡。
胡天霸伸手从背篼里面抱出胡一刀,胡一刀被惊醒,睁开眼睛,也没有哭,看着胡天霸。
“我的乖儿子,爹爹回来看你了,叫爹爹。”胡天霸抱着胡一刀,希望胡一刀像三个月前那样喊他一声“爹爹”。
胡一刀好奇地望着胡天霸,眼睛转来转去,没有喊,也没有叫。
“天霸,一刀这个孩子,这三个月来,非常安静,不哭不闹,也不会说话,他这次大病后,和以前简直就是两个人。等你把王晓东的账还了,赚点钱,我们带一刀去唐都儿童医院检查个。”
胡天霸言道:“粉玲,王晓东的账,我已经还完了。剩下了六千块钱,我给你买了一身内衣和一身外衣,买了一袋大米一袋白面,现在手中结余五千五百块钱。”
马粉玲听见胡天霸给自己买了衣服,抱怨道:“天霸,我天天在家和土打交道,你买什么衣服呀。”
胡天霸用手轻轻拧了拧马粉玲的屁股蛋,笑语道:“我喜欢看我的老婆穿上衣服那个漂亮样子,简直就是一朵盛开的黑玫瑰。”
“死去吧,我才不是黑玫瑰。”马粉玲突然看见一个和她一样黑的黑孩子远远看着他们,问道:“天霸,那个孩子是谁?”
胡天霸给马粉玲讲了黑孩子的故事,马粉玲走过去,拉住黑孩子的手,胡天霸抱着胡一刀,黑孩子拿过马粉玲手中的锄头,他们踏着夕阳向家走去,小白狗跟在他们身后,吐着舌头,不安分地用梅花掌扑打着迎面而来的花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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