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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自叹才尽倾空罍（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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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自叹才尽倾空罍

神奇病人挣扎一会儿，便无声无息了。杨伟揭开床单，见他已死。他意识到，片刻之间，自己的使命失败了。他没法给紫液回话，也不能向万古教授交差了。他只好把神奇病人遗下的婴儿抱起，就好像那是能为自己开脱的信物。眼见杨伟无法控制病房局面，随他回来的突击队员失望地逃走了一多半。瘘吡讥讽杨伟，说他代表不了病众，勒令他滚出病房。

杨伟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想，真正的爱因斯坦，会不会躲在这群病人中呢？神奇病人意外死了，说明他并不是万古教授确定的目标。不能放弃努力，不要让紫液笑话。这时他记起还有一样工具没用。他的手触到了临行前紫液赠予的漫画，就掏来看，顿然开悟。他战战兢兢对病众说：“什么都有了，游戏有了，诗歌有了，死亡也有了，但还缺一样。”

瘘吡狐疑而好奇地问：“是什么？”

杨伟打肿脸充胖子道：“呃，数学。它才是所有科学理论的模型，包括医学……”

他现在要冒个险，按照紫液所授锦囊妙计，向疯狂的病众讲习数学，以此肃清病房的伪诗流毒，争取化被动为主动。病人们并不知道数学危机。他们连什么是数学都搞不太懂。杨伟要用一种不是诗歌的语言开讲。直接用诗不行。诗歌激发的是人性中的非理性成分，从而让人被魔鬼控制。病人中只有爱因斯坦了解数学。这是诱他现身的最后一招了。瘘吡虽然存疑，但还是同意了杨伟的提议。

杨伟便一手把着婴儿，一手举起漫画，哼哧开讲：“迄今为止，万物皆数。数学之所以比一切其他科学更受尊重，是因为它的命题是绝对可靠和无可争辩的，而其他科学经常处于被新发现的事实推翻的危险之中。数学之所以有崇高声誉，还在于数学使得自然科学实现了定理化，给予自然科学以可靠性……大海是一滴滴水珠汇成的有穷集合……保持病人数量的稳定增长，是一个重大数学问题。说到底，这既是存量问题，更是增量问题，也便是概率问题……病人死了，就无数可计。直到今天，无论在哪个世界中，数学都是普适真理。数学是医学的本质……”

杨伟知道他在叨念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宇宙中可能没有数学这种玩意儿。这是他人生最艰厄悬危的时刻。他观察听众的反应。他担心他们很快识破这招，扑上来把他撕碎。但病众虽然刁钻刻薄，却被数学唬住了。无人质疑，说这是假象，也无人提出中医的问题。瘘吡绞着眉心陷入苦苦沉思。

杨伟心忖，这真是奇迹，稍微想一想，就知道是在骗人。如紫液所说，在医院船，数字永远算不清。连几加几等于几，不同病房也能得出五花八门的答案。病人和医生的数字合在一起，远超医院船在册总人数。无法想象怎么会搞出这种名堂。病人、医生和算法都解释不了。而船竟还能开下去。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从来没有谁试图去弄清。女人真是出奇兵呀。但她也不顾杨伟的安危吗？

杨伟汗如雨下，陈述他不懂得也不相信的。他江郎才尽一般挣扎。编故事原来如此简单也如此艰难。他愈发忧心待会儿病人们一旦醒悟，就又会乱来。风雨如晦之夜，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取过一只酒瓶，想喝两口壮胆，但发现已经空了。所有酒都被狂躁的病众喝光了。

婴儿在杨伟怀里不哭不闹，他的镇定给杨伟打了气。他硬着头皮讲下去：“……说起来，数学是最自由无拘也最有秩序的科学。夏尔·埃尔米特不仅证明了自然对数的底数e的超越性，还在现代数学各分支中留下好几个以他姓氏命名的概念。更重要的是，他在巴黎大学训练出了庞加莱等整整一代卓越的数学家，他的经典著作在世界各地教育了许多人。但他的数学课考试却不及格。每次考不好，老师就用木条打他的脚。他到巴黎大学担任教授后，在数学课堂上干脆取消了考试。他的经典语录是：‘学问像大海，考试像鱼钩。老师怎么能把鱼挂在鱼钩上教它在大海中学会自由和平衡的游泳呢？’他太有先见之明了。他早早看到，只有数学才可以把我们从无边苦海中拯救出来……哦，说这么多，核心意思是，必须承认，在这片海上，大家是用来充数的！”

病众异口同声：“是呀，是呀，充数，充数！谁不充数谁孤立，谁不充数谁可耻！我们先前错了。我们不该胡说。靠数学，才有救！”

杨伟始觉勉强控制了局面。瘘吡不吱声了。病人把敬畏的目光投向杨伟。他又看怀中婴儿，感到似曾相识。他想，不是数学，而是这小东西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