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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漂流百战偶然存（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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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漂流百战偶然存

万古教授让直升机悬停在医院船上方。他转入新一轮吃喝。他使用的酒器是经典茶具。他边吃边看漫画。杨伟瞟了一眼，是宫崎骏的《红猪》。它讲述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意大利空军的王牌飞行员波鲁克·罗梭中了魔法，变成一头猪，专门在亚得里亚海空域阻击劫匪。劫匪为了打倒罗梭，从美国请来超级飞行员卡地士。罗梭与卡地士决斗，最后取得胜利。万古教授把脑袋深埋进书页，看到入迷处，大笑不止。不知他把自己当作了卡地士还是罗梭。

杨伟带着哭腔说：“万古教授，你真了不起。你放弃了参评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一边吃饭，一边学习，一边开直升机，还一边研究战略问题，保卫医院船，太让人敬佩了。我一直在找你呢。你是我的主治大夫哟！”

万古教授沉吟道：“哦？”他忽然醒来一般，怔怔瞧着杨伟，一下显出老态。他的语气再次变得凝重：“知道这是一场什么战争吗？”

杨伟摇头。他又回忆了一下神奇病人在病房里搞的战争游戏。

万古教授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你听说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吧。”

杨伟支吾：“似乎……”

万古教授把一块龟骨从牙缝里挤出，呸地吐出机窗，让它飘进病毒之海。“我们正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的样子此刻更像是漫画中的红猪。

杨伟惊叹：“啊？”

万古教授说：“有人说二战结束了，那只是假象。二战没有结束。我们的世界充满谎言，说什么战争结束了，这是谎言中的谎言。不仅二战没有结束，并且二战包含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也都没有结束。可惜人们视而不见或故意遗忘了。我们建立医院正是为了打赢二战呀。”

杨伟问：“今年是哪一年？”到医院船后，他第一次想到询问时间。难道他以前没有留意过时间的存在及流逝吗？也可能是叙事代入治疗把这从他的记忆中阉割了。

万古教授说：“公元一九七六年。”

杨伟听着耳熟：“公元……”

万古教授说：“是为了纪念一位名叫耶稣的医生。以他诞生之年为世界元年。他当年行医江湖时，最受欢迎的便是手到病除，都不用药物，治愈了麻风病、聋哑症、瘫痪病等一系列顽症，甚至使死人复活。”

杨伟说：“听说，正是他创立了医院。”

万古教授说：“他预知了今天的战争。”

杨伟问：“然后呢？”

万古教授说：“耶稣行医有方，被奉为神。神在世时，恶魔犹存，对神深妒，但不敢放肆，只能教唆神的信众，散布异说，暗中捣乱，但终究不能成大恶。神灭度后，末法时代开始，魔乘虚而入，作乱毁坏世界。于是灾病横行，战争肆虐。”

杨伟问：“神活着时，没想办法阻止吗？”

万古教授回忆道：“倒也想了。神与魔还有过一番讨价还价呢。”

其时，魔对神说，你死后，我一定要破坏你的法。神说，法是正法，没有任何力量能够破坏。魔说，呵呵，正义永存，邪恶也不会消失。你在世时也不是人人都信你，我的徒子徒孙不也很多吗？人性本恶，学坏容易学好难。你被钉上十字架后，信仰你的人会越来越少，信仰我的人会越来越多。神说，你破坏我的法对你没好处。神光是普照之光，照耀着善良的人，也照耀着邪恶如你之人。正法时代一旦结束，你的福报也就完了，等待你的就是无间地狱，你会在地狱中受无量之苦。魔说，我知道神是不说谎的，但是，你也知道命由心造。我会设法避免地狱之苦的。神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哪里避免得了！魔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我亦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在顺应百姓方面，你是比不上我的。你戒律森严，极力强调贪欲的危害，教人远离贪欲。而我顺应百姓的欲望，满足百姓的欲望。众生有了贪欲，就会得种种病，就会做出邪恶之事，我便会受到供奉。神说，我有圣经留世。魔说，圣经是死文字，要教化众生，还是需要人来解释。神说，我有教团留世。魔说，你要教化众生得引进新人吧。你老人家不会拒绝我的弟子接受你的教诲吧。神说，不会。魔说，到你末法时期，我叫我的徒子徒孙混入你的教团，穿你的衣，坏你的法。他们曲解你的圣经，损毁你的戒律，以达到我今天不能达到的目的。那将是一场决战，你的信徒将死光光……神听了魔的话，久久无语，两行热泪缓缓流下。

杨伟憯然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万古教授放了一部二战视频短片。这便是魔和神的决斗，人类成了代理人。在一九四二年的中途岛战役中，山本五十六统率日本联合舰队击沉了美国“企业”号等三艘航母。尼米兹将军战死。日军在太平洋上把美军逼退。德国人倚仗新技术——神经电离技术、以太阻隔技术和海水石化技术，在欧洲发起反攻。这抵消了盟国强大的工业生产能力。坦克飞机都变成了废纸。由于斯大林战略判断失误，反法西斯阵营出现危机。为打破僵局，得力于英国人工智能专家阿兰·图灵的帮助，美国战地医院在阿拉曼创造了一个叙事代入世界，在那里，二战被人为结束了。名为联合国的新型全球机构主导了历史进程，使得盟军有了喘息机会。美国甚至发动了一场新科技革命，发现DNA，发现类星体、脉冲星和宇宙微波背景辐射，提出弱电统一理论，提出混沌理论，提出摩尔定律，制成第一台激光器，销售第一批工业用机器人，发明BASIC语言，造出第一个体内起搏器，登上月球，发明互联网，成为全球第一强国。但没有料到，轴心国的蠕虫黑客潜入美国人的新世界，破坏了全球网络的监听中枢，制造出被称作“冷战”的新态势。由于纳粹对共识准则的破坏，美国人输掉了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伊拉克战争和阿富汗战争，并在太空竞赛中败给苏联。随后发生了纽约世贸双子塔被炸事件。美国人的叙事代入就这样被肢解了。联合国授权反法西斯联盟找到入侵的敌人，进行新的决战。但由于全球化的加速推进，敌我双方变得越来越趋同，很难辨认出来。他们都享受同样的红利：贸易、增长、科技进步、舒适生活……也面对同样的难题：失业、医疗、生态恶化、贫富差距……魔穿了神的衣，入了神的教，双方越来越互相依赖，神和魔成了命运共同体。

杨伟迷惑地说：“这样不也挺好嘛。”在他看来，这难道不是一个和平共处的时代吗？神与魔和解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战争呢。

万古教授却说：“不，这只是表面。就算这样，也没有设计出一个合适的政治架构和道德规范来进行全球危机管理。面对神魔双形一体，人类越来越不知道何谓正义，也不明白到底该信谁。于是只好建立一个MAD机制来防止自我毁灭——它的确切含义是确保相互摧毁。但是经济建设和MAD都不能阻止动乱的到来。魔鬼必然要搞事。在此意义上，第二次世界大战仍在怪异地继续进行。双方的参谋人员试图重新分辨谁是敌人谁是盟友，却更加纠缠不清。因此从一九七三年开始出现了反全球化运动。计算机推测，这样下去，人类将于二○四九年灭亡。由希拉里·克林顿总统牵头，美国等一批西方国家在一九七六年十月作出决定，终止叙事代入，返回真实历史，在源头处结束战争。因为只有在那里才能辨认出谁是敌人。这是战争的首要问题。”

杨伟心想，是的，的确应该回去，结束这场混乱。希拉里做得对。他记起，中学历史课本讲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于一九三九年，结束于一九四五年。同盟国战胜了轴心国。随后进入冷战，随后冷战结束，随后有了与上述事情相似的事情……他的大脑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才是算法介入的原因吧。它或许觉得人类的智力没办法理解这个头绪纷乱的世界。

万古教授说：“于是，我们终结了那段代入历史。”

杨伟忐忑问：“生活在那段历史中的亿万人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