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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森柏大概又觉得吵了,睡梦中条件反射地拉起被子蒙住自己的头,模糊地呜呜两声,翻个身,继续睡她的大头觉。被打断的话题不知从何接起,苏喻卿与咪宝四目相接,沉默着面对面站在病房门前。过了好半天,咪宝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谢谢你的解释,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苏喻卿了然一笑,摇摇头,将拎着提袋的手背到身后,“不客气的……哦,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把视线盯在咪宝叠放腹间的十指上,努努嘴,轻松道:“你手上那枚戒指是我陪她去订的,也是我陪她去取的,当时她一看做毁了,气得把人家店里的经理叫出来骂了个狗血淋头,八年了,我头一次见她发那么大火,原因,大概是她最后红着脸小小声嘟囔的那句话吧。”“什么话?”咪宝罕见地沉不住气,哭肿的眼睛被她用力眯了起来,变成一条带着弧度的细线。苏喻卿抬头看着病房窗户的加膜茶色玻璃,其实是在看那上面反射出的病床,“她说,‘这种烂东西叫我怎么好意思逼她戴无名指啊,烦死了,还得等一年’。”咪宝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被雷劈了似地簌然瞪起眼来。“趁她睡着,我再告诉你个秘密。”苏喻卿拉住咪宝的手,让她俯耳过来,“她去年有次在酒桌上喝醉了,我送她回家时她在车里大喊,‘不娶到你我誓不为人!’”这雷更猛,咪宝吓得猛转过头去看病床上还睡得像猪一样死的林森柏。她的心脏砰砰砰,跳得连苏喻卿都能听见。苏喻卿突然觉得,今后若能时常看见这俩活宝在一块也是件既值得享受,也值得期待的事,不一定非要得到林森柏她才会幸福,因为像林森柏那样的别扭少女,必须有一个能降住她的人守着她,护着她,时时刻刻提醒她不要行差踏错,与她一起耐心地慢慢走完人生的一路……而她苏喻卿不是这个人,她只是一个被林森柏降住的人而已,林森柏给不了她快乐,同样的,她也不能给林森柏快乐。所以,还是眼前这个让能给林森柏快乐的人去对她别扭的人生负责吧……谁让这种放开手真心祝福别人的感觉令人如此迷恋呢?“她真那么说?”咪宝的嗓子还是有些抖,但与刚进门时的抖已全然不同,因为这回不是哭抖的。苏喻卿看她一副打死不信的样子,立刻虎起脸来叉腰道:“疑心病又犯了吧?还想跟你交个朋友等着看你俩笑话呢,结果你居然是这种前怕狼后怕虎的性子,算了算了,照这样看,你今后肯定还会怀疑我跟林森柏有一腿,担心我会在办公室里对她做什么不和谐的事情。”“我不是这个意思,”大悲大喜之下,咪宝的小女人脾气不自觉地跑了出来,平时一个冷静自持的妈妈桑偏在这会儿少了防备心,还以为苏喻卿真的生气了,于是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她会说那样的话很奇怪而已,你也知道……”苏喻卿伸手截停咪宝的话,耸耸肩,“我不知道。她要‘娶’的人是你,”重重咬着‘娶’字的音,苏喻卿忍俊不禁,嘴角的笑意被咪宝发现,立刻收到咪宝一个仇视的眼神,“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或者你觉得别人都应该比你更了解林森柏?要真是这样的话,你不如趁早放了她吧,她个嫩桃子还没长熟呢,受不了你折腾,把她丢给莫茗梓那种自信心爆棚的人估计她会更幸福。”病床上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森柏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两个女人编排着,但她要咳嗽,直侧着身子咳不尽兴,蜷起来咳才过瘾。“你快去吧,我守她一夜,累死了,回家睡觉去。”苏喻卿笑着转身,抬脚就走。咪宝离门比较近,多年的专业修炼令她身手敏捷,挪一步,拉开门,她摆出酒店业者标准的职业腔,笑对苏喻卿道:“苏小姐,能与你交朋友是我的荣幸,不过我这个人很记仇的,你吻她的那一下……”“知道了,知道了,”苏喻卿跨出门外,指指病床的方向,不怕死地调侃咪宝,“女人的友谊就是在仇恨的名义下延续的嘛,你傲娇,我不怕你。不过她都快咳死了,你还有闲工夫跟我算计这些,可见你这个女人不寻常,我老板真可怜。”咪宝挂起一脸假惺惺的冷笑,关门前朝苏喻卿做了个大拇指向下的手势,“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目送苏喻卿走远,咪宝关上门,快步走到病床前,按下床头的医务呼叫按钮,一边隔着棉被拍抚林森柏的脊背,一边埋怨似地低声嘟囔:“谁穿我衣服,我砍谁手足……”149——标——“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林森柏在被窝里嘟嘟囔囔地说出这句话时,咪宝正站在病床边等医生来。她怕林森柏真的咳出什么三长两短,因为林森柏咳嗽的劲头实在有股子不把肺叶咳出来誓不罢休的魄力。很长一段时间没听见她的声音了……盯着雪白的病号被,咪宝有些茫然地想。但由于咳嗽和发烧,林森柏的嗓子哑得厉害,乍一听,还真分辨不出是她在说话。拉下蒙在林森柏脑袋上的被子,咪宝挖番薯一样挖出她来,拍拍她的背,让她睡到枕头上,“天没黑,是你鸵鸟了。”林森柏本来就没完全清醒,咳嗽又令她大脑缺氧,双管齐下,她并不清楚对她说话的是谁,只是随着咪宝的拍抚,像只巨大的毛毛虫般将蜷在床间的身子慢慢舒展开,吃力将头抬起一些,让咪宝把枕头塞到她颈下后又沉沉睡去。替林森柏重新盖好被子,适才与苏喻卿交谈带来的轻松感觉在仔细看了林森柏一眼后消失无踪,咪宝只觉自己喉间像是被人悄悄塞了个乒乓球进去,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所有情绪都被困在这个乒乓球里,咽,咽不下,吐,吐不出。才半个月不见,林森柏已经瘦了一圈,曾经润泽饱满的脸颊现在泛着病态苍白,浅浅凹陷,颧骨轮廓依稀可见。微翘的桃花眼角扯出几线憔悴细纹,上面还蒙着一层津津水雾。嘴唇是常常令林森柏自鸣得意的五官之一,因为她的唇总是饱满地染着天然的樱红颜色,别人忙着用各式唇膏遮掩不健康的紫棕唇线时,她可以尽情地享受由透明润唇液带来的洁净感。可现在,她的唇不但灰白如没有生命的云石那般,唇间更是布满了蜡黄燎泡,每个燎泡边缘都有一圈充血的红肿,那便是她脸上唯一的血色。林森柏怕打针,也怕吃药,所以她没事决不上医院,也常常故意忘记吃va,可眼前,当咪宝扶起林森柏的手腕想把它送回被子里时,却发现上面满是连片的乌青,手背也一样。一种酸得发苦的感觉缓慢地流过咪宝全身,最后涌回心脏所在,咪宝握住林森柏的手,以为它会是冰凉的,没想到它烫得吓人。虽然明知道这是肺炎的正常反应,可咪宝还是忍不住再次按下医务呼叫按钮,心里用最含蓄的语言褒奖了一番值班护士的办事效率。没过几秒,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年长的老护士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边往病床走边冷淡地问:“出什么问题了?”“她咳得厉害,体温很高。”咪宝担心道。老护士掏出电子体温计在林森柏耳内一探,随后将体温计伸到咪宝面前,让她将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好好看清楚,“三十八度半,不算高烧,用不着紧张,她昨天烧成什么样才入院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能控制到这程度就不错了,退烧药不能总打,抗生素起效也得花点时间,她还年轻,不需要很大剂量,发烧是因为她的身体在自觉调动免疫功能,”老护士皱起眉,看了看被咪宝轻轻揉搓着的苍白细掌,“手背上那些是昨天打吊瓶时她自己烧糊涂了乱动搞出来的淤血,不是护士的问题,后来发现她没人看着我们就改往手臂上扎了。你要是担心,一会儿补液的时候我来扎。”老护士很酷,说完就挂着一脸的不屑,走了。咪宝不晓得那就是b城中心医院资格最老的护士长,传说中扎人永远不跑偏的“万年一针红”,她只知道自己耳边不断掠过一句关于“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平淡话语。连日来杂乱无章的情绪被滤纸一样的它一遍遍过滤沉淀,到最后,只剩下心疼、后悔和自责。流水般理所当然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呵,可她是真的不知道。多讽刺。她真的不知道林森柏生病了,晕倒了,入院了。不知道。一点儿也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林森柏已经偷偷地长大了,不再像个孩子了一样。她径自将那个为两个人的未来默默努力着的林森柏放在一个不对等的位置上照顾、逗弄、安抚,以为这样就会自始至终地维护相处时的完美,即使最后出于种种原因分开,她也能无怨无悔地继续守着没有林森柏的岁月,笑着活下去。于是,长久以来,她不愿承认林森柏的努力,也不愿为林森柏努力,只是敷衍地对林森柏说着不负责任的甜言蜜语,敷衍地给予林森柏不需要回报的爱,敷衍地将林森柏摆在自己心上,其实却是自顾自地以为林森柏会满足于一时的快乐,自顾自地满足自己充当救世主的私心,又自顾自地否认自己关于偕老的期盼,也自顾自地否认林森柏对未来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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