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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所谓&ldo;不必瞻顾&rdo;，自是指麟桂而言。把抚、藩两上司的话合在一起来看，王有龄才知道自己名为坐办，实在已挑起了总负浙江漕米海运的全责。

&ldo;我跟王大老爷说句私说，&rdo;刘二把他拉到一边，悄悄说道，&ldo;上头有话风出来了：如今军务吃紧，漕米关系军食，朝廷极其关切。只要海运办得不误限期，这一案中可以特保王某，请朝廷破格擢用。是祸是福，都在王某自己。&rdo;

&ldo;真正是，抚台如此看得起我，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得便请你回一声，就就我决不负抚台的提拔。&rdo;

刘二答应一定把话转到。接着悄悄递过来两张履历片陪笑道：&ldo;一个是我娘舅，一个是我拜把兄弟，请王大老爷栽培。&rdo;

&ldo;好，好！&rdo;王有龄一口答应，看也不看，就把条子收了起来。

由此开始拜客，高升早已预备了一张名单，按照路途近远，顺路而去。

驻防将军、臬司、盐运使、杭嘉湖道、杭州府都算是上司，须用手本，仁和、钱塘两县平行用拜帖，此外是候补的道府、州县，仅不过到门拜帖，主人照例挡驾，却跑了一天都跑不完。

回到家，特为又派人到臬司衙门把俞师爷请来吃便饭，一在把杯小酌，一面说了这天抚、藩两宪的态度。俞师爷很替他高兴，说这个&ldo;坐办&rdo;的差使，通常该委候补道，至少也得一名候补知府，以王有龄的身分，派季这个差使，那是逾格的提拔，不该为不得州县正堂而烦恼。

这一番话说得王有龄余憾尽释，便向他讨教接事的规矩，又&ldo;要个办笔墨的朋友&rdo;，俞师爷推荐了他的一个姓周的表弟，保证勤快可靠。王有龄欣然接纳，约定第二天就下&ldo;关书&rdo;。

&ldo;还有件事要向老兄请教。&rdo;他把刘二的两张履历，拿给俞师爷看：&ldo;是

抚署刘二的来头，一个是他娘舅，一个是他拜把兄弟。&ldo;

&ldo;什么娘舅兄弟？&rdo;俞师爷笑道，&ldo;都是在刘二那里花了钱的，说至亲兄弟，托词而已！&rdo;

&ldo;原来如此！&rdo;王有龄又长了一分见识，&ldo;想来年长的是&lso;娘舅&rso;，年轻的是&lso;兄弟&rso;。你看看如问安插？&rdo;

&ldo;刘二是头千年老狐狸，不买帐固不可，太买帐也不好，当你老实好欺，得寸进尺，以后有碍麻烦。&rdo;

俞师爷代他作主，看两个人都有&ldo;未入流&rdo;的功名，年轻的精力较好，派了&ldo;押运要员&rdo;，年长的坐得住，派在收发上帮忙。处置妥帖，王有龄心悦诚服。

接享受贺，热闹了两三天，才得静下心来办事，第一步先看来往文卷。

这时他才知道，黄宗汉奏报，已有三十余万石漕米运到上海交倪良耀之说，有些不尽实，实际上大部分的漕注还在运河粮船上，未曾交出，倘或出了意外，责任不轻，得要赶紧催运。

正在踌躇苦思之时，黄宗汉特为派了个&ldo;文巡捕&rdo;来，说：&ldo;有紧要公事，请王大老爷即刻上院。&rdo;到了抚台衙门，先叩谢宪恩，黄宗汉坦然坐受，等他起身，随即递了一封公事过来，说道：&ldo;你先看一看这道上谕。&rdo;

王有龄知道，这是军机处转达的谕旨，称为&ldo;延寄&rdo;，不过虽久闻其名，却还是第一次瞻仰，只见所谓&ldo;煌煌天语&rdo;，不过普通的宣纸白单帖所写，每页五行，每行二十字，既无钤印，亦无签押，如果不是那个铃了军机处印的封套，根本就不能相信这张不起眼的纸，便是圣旨。

一面这样想，一面双手捧着看完，他的记性好，只看了一遍，就把内容都记住了。

这道上谕仍旧是在催运漕米，对于倪良耀一再申述所派委员，不甚得力，朝廷颇为不耐，严词切贡，最后指令&ldo;该藩司即将浙省运到米石，井苏省起运未完米石，仍遵叠奉谕旨，赶紧催办，务令克期放洋。倘再稍有延误，朕必将倪良耀从重冶罪。&rdo;

&ldo;我另外接得京里的信，&rdo;黄宗汉说，&ldo;从扬州失守以后，守将为防长毛东窜，要放闸泄尽淮水，让贼舟动弹不得。如果到了高邮、宝应，还要决洪泽湖淹长毛，那时汪洋一片，百姓一起淹在里面，本年新漕也就泡汤了。

为此之故，对海运的漕米，催得急如星火。倪良耀再办不好，一定摘顶戴，我们浙江也得盘算一下。&ldo;

王有龄极细心地听着，等听到最后一句，随即完全明白，浙江的漕米实在也没有运足，万一倪良耀革职查办，那时无所顾忌，将实情和盘托出，黄抚台奏报不实，这一下出的纰漏可就大了。

为今之计，除却尽快运米到上海，由海船承兑足额以外，别无善策。他把这番意思说了出来，黄宗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示。

没有表示就是表示，表示不满！王有龄心想，除非告诉他，五天或者十天，一定运齐，他是不会满意的。但自己实在没有这个把握，只能这样答道：&ldo;我连夜派员去催，总之一丝一毫不敢疏忽。&rdo;

&ldo;也只好这样了。&rdo;黄宗汉淡淡地说了这一句，一端茶碗，自己先站起身来，哈一哈腰，往里走去。

王有龄大为沮丧。接事数天，第一次见抚台，落得这样一个局面，不但伤心，而且寒心，黄抚台是这样对部属，实在难伺候。

坐在轿子里，闷闷不乐，前两天初坐大轿，左顾右盼的那份得意心情，已消失无余。想着心事自然也不会注意到经过了哪些地方？就在这迷惘恍惚之中，蓦地里兜起一个影子，急忙顿足喊道：&ldo;停轿，停轿！&rdo;

健步如飞的轿班不知怎么回事，拼命煞住脚，还是冲了好几步才能停住。

挟着&ldo;护书&rdo;跟在轿旁的高升，立即也赶到轿前，只见主人已掀开轿帘，探出头来，睁大了眼回头向来路上望。

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引起了路人的好奇，纷纷住足，遥遥注视，高升看看有失体统，便轻喊一声：&ldo;老爷！&rdo;

一见高升，王有龄便说：&ldo;快，快，有个穿墨布夹袍的，快拉住他。&rdo;

穿黑布夹袍的也多得很，是怎等样一个人呢？高或矮，胖还是瘦，年纪多大，总要略略说明了，才好去找。

他还在踌躇，王有龄已忍不得了，拼命拍轿杠，要轿班把它成倒，意思是要跨出轿来自己去追。这越发不象样了，高升连声喊道：&ldo;老爷，老爷，体统要紧，到底是谁？说了我去找。&rdo;

还有谁？胡少爷！&ldo;

&ldo;啊！&rdo;高升拔脚便奔，&ldo;胡少爷&rdo;是怎么个人，他听主人说过不止一遍，脑中早有了极深的印象。

一路追，一路细察行人，倒有个穿黑布袍的，却是花白胡须的老者，再有一个已近中年，形容猥琐，看去不象，姑且请问&ldo;尊姓&rdo;，却非姓胡。这时高升有些着急，也不免困惑，他相信他主人与胡雪岩虽失之交臂，却决不会看错，然则就此片刻的工夫，会走到哪里去了呢？

三正徘徊瞻顾，不知何以为计时，突然眼前一亮，那个在吃&ldo;门板饭&rdo;的，一定是了。杭州的饭店，犹有两宋的遗风，楼上雅坐，楼下卖各样熟食，卸下排门当案板，摆满了朱漆大盘，盛着现成菜肴，另有长条凳，横置案前，贩夫走卒，杂然并坐，称为吃&ldo;门板饭&rdo;。一碗饭盛来，象座塔似地堆得老高，不是吃惯了的，无法下箸，不知从顶上吃起，还是从中腰吃起？所以那些&ldo;穿短打&rdo;的一见这位&ldo;寄大衫儿的&rdo;落座，都不免注目，一则是觉得衣冠中人来吃&ldo;门板饭&rdo;，事所罕见，二则是要看他如何吃法？不会吃，&ldo;塔尖&rdo;会倒下来，大家在等着看他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