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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搬走了大件,剩下的都蒙上了白布,有些几年不动的,落了很多灰。孔谦顺手从墙上摘下两人的合影,看了看,放回到箱子里。相片里他笑得勉强,更显出家珍的娇媚明朗,当时,他们也被大家赞过一对璧人,如今呢?
家珍的东西连一个箱子也没装满,送回了沈家,房子钥匙留在了父母家里,以后不打算过去住了。
到了新家,时间仓促,只有单身汉简单的布局,他在居家方面又没很高的要求,随性舒服就好。回到部里从拉美司调出来,避开了沈家人,去了急需人手的欧洲司,手头都是要紧的贸易纠纷案子,工作比在外面反而忙碌。
走进草草收拾一半的书房,下脚还比较费劲,书都没有归位。办公桌边堆了不少文件,过去在沙发上推开一片地方坐下,抄起一根黑色的原子笔开始圈改公文。
厨房里做着水,呜呜的有提示的哨子想起来。刚刚把咖啡机翻出来,才发现罐子里的咖啡豆磨完了,从南美带回来的特浓味道醇厚,懒得拆找,勉强拿茶叶对付。
倒了杯热茶回来,没有地方放,只能在书桌边挤出一个杯子的地方。文件碰到了笔筒,一倒,旁边的像框翻了。
智利原木镶嵌的边框,用了当地花纹的纸衬底,收拾行李时最晚放进去,最早拿出来,摆在书桌边的位置,都有快两年了。
带着照片去画店装裱时,老板以为是他女儿,使馆的同事也问过,因为懒得解释,也只说是亲戚的孩子。
把像框扶起来,端详了良久。
小小的舞台,学校的元旦晚会,穿着白色长裙的小女孩,头上扎着漂亮的蝴蝶结。那是亦诗第一次登台演奏长笛,专注识谱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藤萝架下和娃娃说话时的样子。
该三年级了吧?字还写不好,总是歪歪扭扭的,想到照片背后几个字,孔谦笑了笑。把茶杯推远一些,走回沙发边又拿起了文件。
天黑下来,回身打开墙上悬的灯,孔谦继续在沙发上看文件,看累了就起身从写字台的烟盒里抽出支雪茄点上。烟雾散过,一阵低迷的香,目光不禁从文件移到书房的某个角落。
感觉房子里一切都是新的,惟独他陈旧了。离婚以后,独处的困在一人的空间里,时间越来越久。办公室还好,面前铺开成堆的公文,可以做到深夜,回到家里,空空荡荡,唯一陪伴打法时间的就是烟。
驻在圣地亚哥,步行去使馆隔街的木雕店,本想买个礼物,却偶然结识了华裔店老板,抽了生平第一支雪茄,后来自己也成了忠实的雪茄客。常常出入店后的种植圃,观察遮荫栽培的植物,如何在阴暗晾晒干燥后做成成打的烟叶。智利不出好烟,做成的烟也粗糙,配不上店里精雕出来的烟盒。
转到加拉加斯后才真正学会了享受雪茄,在当地有名的烟吧泡上几个钟头。老烟客会手制包叶烟,选的填料叶薄而轻,叶脉筋络细密,颜色均匀又有光泽,茄套是老板从古巴私自贩来的,配了当地产的茄衣,由几只生着老茧的手卷出,成烟的味道极醇正,带着烘赔般的香,抽一支比任何咖啡都提神。
一支接一支,就上瘾了,有烟友时还能随意聊些什么,累了就只能一个人抽。把燃灰弹在茶几上,指尖推散开,一抹如雪的灰白。懂烟之前只知道吞云吐雾,真懂了,才了解两个字背后是怎样的际遇。
盖上木雕的烟盒,把烟蒂放在一边,孔谦起身到书柜旁。从南美回来,身无旁物,只带了很多上好雪茄。拿出其中一盒,打开简约朴质的包装,拂拭过烟盒上凹凸的印加象形纹。是好东西,只是不一定有人懂。
再包回去,摆到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送出去。父亲嘱咐总要有些场面上的事,该结交的人该出席的应酬一个不能少。几天后亦家摆酒,庆祝亦司长升迁,说起那家人,样貌模糊了,反而是小楼外的藤萝架还记得。随手拿起像框,注视着她认真演奏的样子,感觉乏味的公事以外,又多了份期待。
雪茄几天后摆上了亦诗父亲的书桌,孔谦照例寒暄过后到厅里找同年说话,没留在书房听上层密谈政务。进圈子需要敲门砖,他早有了,只是不想在上面费太多心力。烟是以父亲名义送的,目的还是在部里多层关系。孔母没有一同来,在家里准备出国的东西。孔谦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没多久就落单清静了。
刚进司里,多少算半个新人,和他交心的朋友根本没有,原来熟识的几个也远了。被问到离婚的事,本来不当什么,又引到再婚的问题上,一时有些心烦。
看到家明进门,怕引起不必要的尴尬,索性拿了杯酒退出了谈话。
开阔的客厅没有什么闭塞的角落,进门前注意到楼外整修过,藤萝架也不在了,孔谦只好往厅后的一道走廊去。
空间敞亮,却感觉压抑沉闷,晚饭时一直没见亦家家眷,听说刻意回避了,记得上次来,进进出出好多个孩子,她也在其中。三年不见,通过两封信,想必早把他忘了,孩子就是孩子。
孔谦在走廊与大厅衔接的过道站定,推开了邻近的一扇窗。和高原的风不一样,窗外的带着城市的味道,干涩拂乱,耳边也没有啾啾的虫鸣。已经算安静了,还是听得见远远的喧嚣。
窗外是一面墙,隐约能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在晃动,仔细听,又辨出有些失音准的旋律。
小星星,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绿袖子,后面的听不出来了。
乐器的声音轻柔,像笛子,又更飘一些。不熟练还会漏音,蹦跳的旋律过后,很长很长的停顿。白色的身影从墙的一边逛到另一边,低声喃喃的哼唱着旋律。
太远也太黑,眼前还不太适应黑暗,孔谦一时看不清,随着歌声往走廊方向又挪动了几步。
远处渐渐驶近的车声,一道强光射过来打在白色影子上。扬手的瞬间,孔谦眼前晃过一道银光。
投在地上的影子斜长,光圈里站着一个女孩,手里握着一支长笛。车灯打在她脸上。这次看得再清楚不过。眉眼还是几年前,但也长大了些,似乎长高了,还来不及辨清她的表情,突然见她转头往门口的方向跑,好像见了什么不喜欢的东西。
没多想,把杯子放在窗台上,孔谦随着消失的背影往客厅走。正听见砰的一声,门开了。
大家的谈话不约而同停下来,注意到门口的人。亦诗显然没想到厅里这么多生人,跑了几步感觉不对,赶快停住,楼梯在中堂后一时过不去,立马折返身子,冲着孔谦的方向奔过去。
匆匆自身边掠过,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客厅的角落,孔谦来不及看清亦诗的面孔。走廊里传来愈加快的脚步声,一时恍然,再回身看厅里,门口站着一对母子。
母亲把小男孩放在地上,牵着他的小手缓步向客厅中央走,笑着和厅里的客人打招呼。三年没见,脸上添了些岁月,孔谦还是一眼就认出是亦诗的继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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