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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第2页)

那红蝶栖息了一会儿,振动着薄薄的翅膀打算飞离,他似要起身阻拦,不经意间右手碰到琴弦,叮咚一声似泉水敲响,展翼的红蝶盘旋一阵复停在弦柱之上。

这可真是只奇怪的蝴蝶,也许是慕言血统中也遗传了慕容安招蜂引蝶的本事。他的手指按上蚕丝弦,神色间有了然亦有沉痛,轻声道:“你是想听我弹琴?那你想听什么曲子?”

蝴蝶没有作答,我想回答,却不能。他忽然笑了笑,那带着愁绪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动人,都伤人:“那么,我把会的曲子都弹给你听一遍,好不好?”

火把燃尽,晨曦微现,日升日落,夕阳映余辉。他果真把所有会的曲子都弹给我听,整整一夜又整整一日,琴音一直未停。我躲在青藤后的穴窟里,看着他指头被琴弦磨出血泡,十分心疼,却只能用力捂住嘴,害怕一松开就会哽咽出声。

长痛不如短痛,今日这样淋漓尽致大痛一场,总好过三个月钝刀割肉。真是忍不住想骂老天爷,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他这些伤痛呢,还有三个月了,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可看到这样的他,一边心里很难过,一边又止不住感到一种哀伤的幸福。

若不是苏仪前来阻止,不知他会这样执著地弹到什么时候,虽然我从前有那样的愿望,希望他能将他所会的曲子都弹给我听,但当夜幕再次降临,听到那无休的琴音,看到蚕丝弦上染出的点点血痕,却在心中暗恨他会的曲子是不是太多了点。

琴音一住,那只像雕塑般停在弦柱上整一日夜的蝴蝶像是忽然受惊,拍着翅膀翩跹着就往洞外飞去,即便弦音又响,也未做片刻停留。慕言匆忙起身去追,被苏仪狠命拦住,洞里响起她轻哑的哽Ⅱ因之声:“它若真是嫂嫂,岂会舍得扔下你独自飞走,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嫂嫂,难道你要同一只蝴蝶过一辈子么?”

红蝶越飞越远,消失在白色的月光中,慕言背对着我,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没有再抬步去追,却也没有说话。大约他终于清醒,那不是我。苏仪说得对,若那是我,怎么舍得丢下他。舍不得的。

火把重新燃起,他颀长的身影投在青藤上,伸手就能触到,试着想要接近,最终还是作罢。长长的沉默里,苏仪轻声道:“哥哥,嫂嫂她,是怎么样的?”

洞中只闻松脂燃烧时微弱的“噼啪”声。他的声音低低响起:“很会跟我撒娇,偶尔耍耍小脾气,经常哭鼻子。”

苏仪顿了顿:“若是这样的小姐,天下到处都是,哥哥你何苦……”

他转过身来:“那是我在的时候。”没什么表情地俯身收拾石案上的琴具:

“我不在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

泪水模糊双眼,滑下脸颊,竞忘了抬手去擦。一阵风吹来,微微撩起青藤,我吓得赶紧止住眼泪,只是虚惊一场,抬眼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缓缓踱步出洞的背影,洞中洒下一大片松脂的火光。

我以为那是句点,未曾料到,句点并不在此处。慕言没有发现我,因洞中没有活人生存的痕迹。我是死人,无须什么用餐的杯盏,亦无须什么驱兽的火事,加之身上乏力,在他之前,已有两日未曾踏出挡身的穴窟。

想到也许他们会去而复返,慕言走后一日,我仍静静躲在青藤之后,第二日估摸不会再出什么纰漏,才跌跌撞撞出洞去附近的溪潭。披着湿透的长发重回洞中之时,却愣愣看到青衣女子正立在石床旁垂着头以纸拓画。

要躲避已来不及,她抬起头来,一双杏仁般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日光懒洋洋铺在洞口,我缓缓走近两步,轻声道:“三月不见,别来无恙否,苏仪。”

她手中画纸一抖,牢牢盯着我,半响,眼中竞滚出泪珠:“我不知你是人是鬼,还是你一直就在这个山洞里?可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呢,嫂嫂,你该来见的不是我,是哥哥啊。”

和她打招呼完全是迫不得已,却没料到她会这样哭出来,虽然我也经常掉眼泪,但最怕别人在我面前哭,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转身便要走,身后传来她蓦然抬高的哭腔:“你如何忍心,嫂嫂。”

洞口刮起一阵小风,几片秋叶随风落地,不管不顾地想走,已走了好几步,双腿却自己缓下来,还是停住了脚步。

背后一阵悉卒,苏仪的抽噎声近在咫尺:“你坠下山崖那日,哥哥他也陪你一同坠下去了,他想要追你,山崖下江流滚滚,历尽艰辛,可最后寻到的却只是你的一套紫衣,你不知影卫找到他时他是何种模样,几乎半条命都让江水冲走了。可回到行宫,他绝口未提起你,休息半日便着手父王出殡之事。他遇事向来沉着以对,我们都以为他是一时执迷,看样子已经想通了,却没想到父王出殡之后,他摈除一切外事,将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日。即位那一天,他手中端着你的灵位,亲自将它放在了身旁的后座之上,你一定不晓得,那灵位是他三日里不眠不休一笔一划亲手雕刻出来的。”

我抬头望着天,看到蓝天上白云高远。是我的错。都是我的执念。他不应该爱上我。一个活人,爱上一个已死之人,这注定是一件没有未来的事。

那时候我只想着靠近他,再靠近他,想着要让自己此生没有遗憾,压根就没有去想倘若终有一日我离开他,他会如何。是我错了。

身后苏仪上前两步,听到她带着哭腔哑得厉害的颤抖嗓音:“你为什么连头都不愿回?是觉得这些都还不够?那么如果我告诉你,他因为你,连剑也不会用了呢,你会不会稍微有一点动容?”

我猛地回头,艰难道:“什么意思?”

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哥哥他剑术高超,遇事出剑一向快速,常令他的那些影卫们无地自容。可即位那日,夜宴上有刺客行刺,明明是能极易挡回去的剑锋,哥哥却……我去探慰他的伤势,问了许久,他只淡淡告诉我,他已不能用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因那日误刺了你,所以再不能用剑。今次也是,赶着你的生日,其实身体还没有完全将养好,也不远千里来雁回山。他虽什么也没说,可我也想得到,这全是为了你。可你如何忍心,如何忍心明明还在人世却瞒着他,他就来到你面前你也不肯见他,如何忍心让他……”

山洞很高,第一次发现,原来洞顶许多地方都被溶蚀。是啊,我如何忍心,我不忍心的,可,一种痛缓慢地自心底滋长,良久,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轻响起:“苏仪,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前往吴城的路上,听说赵姜两国开战。这事既在人意料之中,又在人意料之外。八月底慕言便同赵王会盟,我以为依赵王的急脾气,最多不过半月便要同姜国宣战,却不想今次竟沉住了气,一直拖到了十月初。

听说宣战之日,赵王亲临阵前历数了姜国的七大罪状,压轴的那一条十分精彩,人证物证确凿地直指四月时姜国为除苏誉嫁祸赵国借刀杀人之事。

赵王声声控诉,说姜国实乃虎狼之心,欲一方坐大,不惜设此毒计以使赵彖两国相互攻伐而得渔翁之利,幸好两国长年睦邻友好,兼有姻亲之信,才免了国主兄弟阋墙,不想姜王却贼心不死,为了掩埋掉此前设计赵国和陈国的不仪之举,竟然不惜自断右臂,使出苦肉计来自己杀了自己主事的丞相且诬赖到茎国头上,姜王此举,着实有违为君之道,上对天子不忠,下对臣子不义,令天下人心寒,如何如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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