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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人
眼看方犁大叫大嚷,那些泼皮也不理会,喊着要去官府,几个人却把方犁揪采住,往巷子深处拉。方犁察觉不对,挣扎着要往外走,被其中一人塞块破布在嘴里,索性扭住了往屋里拖。方犁惊惶已极,死命踢打,那扭住他胳膊的几个汉子挨了踢打,也使黑手往他胸腹处捣了几拳,疼得他几欲发昏,几人正扭作一团,巷道内又传来木屐声,随后一个少年人粗哑的声音喊道:“住手!”
方犁从人缝间看过去,就见贺言春从外头跑进来,捏着拳站在两步开外。他惊喜之下,暗自叫苦,这呆子追进来时也不喊个人,两人势单力薄,如何对付得了这许多无赖?
此时就见一条汉子冲上去,一边扬手打人,一边嘴里嚷道:“哪来的小野种,看着便像抢钱的,是不是跟这人一伙的……”
话未说完,人却保持着扬手的姿势,定住不动了。过得片刻,那人缓缓垂下手,扭过头来,脸上满是惊愕,就见他手捂着胸腹处,指缝间汩汩流出鲜血来。
事出突然,那些泼皮都目瞪口呆,就见贺言春站在那人身旁,目光阴狠如一头小兽,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鲜血淋淋地举起来,刀尖指着人群,咬牙道:“把人放了!”
自古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些无赖闲汉,眼见他一言不合便捅了个人,都知道这是碰上硬茬了。几人眼光狐疑不定,相互使个眼色,将方犁松了,往后退了两步。
贺言春眼死盯着那几人,弯腰拾起方犁掉落在地的鞋子,拉了他道:“快走!”
方犁匆忙间,只顾得上把嘴里破布掏出来,两人手牵着手,顺着小巷往外狂奔。小巷地形复杂,方犁深恐迷了路,被那几人合围,幸而贺言春似是对地形十分熟悉,在前头逢路拐弯、毫无迟疑。两人一直跑回大街上,眼见身后并无人追出来,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贺言春此时才露出无措来,手里还提着那柄血淋淋的匕首,嗫嚅道:“我杀人了?”
方犁也是心里怦怦乱跳,却强自镇定道:“还没死罢?”
贺言春转头看他,道:“真没死?”
方犁并不确定,却道:“大约死不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方犁先定下神来,四顾无人,忙把贺言春手里的刀接过来,拿出手帕擦试干净,递给他道:“赶紧收起来!”
贺言春把刀收进怀里,看看方犁,脸上渐渐愧疚起来,道:“我……我见他们人多,才先动手的。野外碰到狼群,先要打死一头,见了血,方能震住余下的……”
方犁此时已强行压下惶恐,正拿了鞋子坐地上穿,闻言安慰道:“这事本不怪你。你别怕。不是你先捅那人一刀,咱俩如何逃得出来?”
两人顺着街道往回走,边走边不停往后张望,却喜后面并无人追。贺言春沉默半晌,又道:“若那些人报了官,官府追究下来,我孤身一人,坐牢也不怕的。”
方犁正自忐忑,听了这话却道:“他们作恶在先,必不敢报官的。你为救我才出手,我怎可让你白白坐牢?豁出去同他打官司,未必会有事。”
想了想又叹气道:“是我大意了。出门也没带个随从。从前伍全说过,像这种交通要地,地方上必有泼皮流氓。这等人最欺生,见了孤身来的外乡人,便要生事。”
贺言春点头道:“是,下回钱袋丢就丢了,不要穷追,性命要紧。”
方犁叹了口气,又道:“本不该如此冒险,但这钱袋是亲人所遗,这才想着要讨回来。刚才真要多谢你了。”
说着把紧紧攥在手中的钱袋摊开细看。那钱袋是上好丝绸所制,一面绣着蝶戏牡丹,极为小巧精致,只是同那孩子抢夺时被扯破了线,又在泥地里滚打过,变得十分脏污。
他身上虽疼,看钱袋变成这样,心中更疼,几乎红了眼圈。贺言春见他难过,也拿过钱袋看了看,道:“无妨,拿回去浆洗缝补一番,还是好的。”
半路上,贺言春绕去米铺,去扛了袋米。原来他此行出来是为买米,这才有这一趟巧遇。若不是他在后头追求,后果不堪设想,方犁想想更加后怕。两人还未走到客栈,就见胡安和柱儿沿路找了来。胡安看见方犁,如捡着珍宝,扑上来道:“天爷!出去怎么也不跟人说一声!叫我们一通好找!到哪里去了?”
一语未了,看见方犁身上滚的都是灰,脸上也有几道血印,不由大惊失色,连连拉着问发生什么事。方犁惊魂甫定,便把刚才的事小声告诉了胡安,只把刺伤人一节瞒住不提。绕是如此,胡安听了,一颗老心也几乎承受不住,若不是在大街上,立时就要掀起衣襟看方犁身上伤情。往回走时唠叨了一路,先是责备方犁不该私下出门,又把柱儿狠骂了一顿,怪他伺候主人不当心。柱儿帮贺言春抬着米袋,一路也红了眼,耷着头一声不吭。
末了胡安又对贺言春千恩万谢,把贺言春说得很不过意,道:“老丈不用客气,恩人救我一命,这次凑巧遇上,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想了想,又对方犁道:“若那些人找上来,三郎只管往我身上推。”
方犁见他小小年纪,便有这份担当,也自诧异,在外不便明言,只说:“你不要担心,我自有道理。”
几人说着,一起回了客栈,刚到店里,遇着店家陆大郎出来,看见贺言春,便责怪道:“叫你去买米,一去半天,哪里偷懒去了?”
贺言春低头不作声,胡安方犁忙道:“是我们走迷了路,幸好遇到贺小郎,便拉着他陪大家一起走了一程。”
店家见有客人出面解释,便不再说。看见方犁脸上的伤,也凑过来问,方犁便不以实相告,只支吾了两句,说是树枝划伤了。贺言春背着米自去厨下忙碌,方犁便回了房。胡安立时便叫他脱了衣服,检查身上的伤,见腰腹处青肿了几块,几欲落泪,叫柱儿去房里拿了治跌打的药油来,他亲手给方犁擦了药油,缓缓按摩。
正忙碌间,伍全和墩儿回来了,原来他俩刚才顺另一个方向去寻方犁,听说人已经回来了,大家才放了心。等伍全进了房,方犁才把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两人,胡安听了,几乎又要吓死,连伍全也变了脸色。
“三郎年纪小,又极少出门,不知道世路凶险,”伍全道:“偷盗事小,我们在外边跑惯的,常听人说,路上有一种人,看见落了单的客人,便掳去发卖到铁矿为奴,或卖去南风馆当相公去。那开矿的、开妓馆的,多是心黑手狠之人,哪管你从哪里来?至于为一点钱财害人性命的,那就更多了。我看这些人,不只图财,只怕还想拐带人口!天幸这回遇着贺小郎,不然,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这回连方犁也吓住了。照伍全的意思,就要即刻报官,方犁却不同意。只为贺言春捅伤了人,官府追究下来,必定要连累他。伍全听了,痛心道:“好三郎!若捅死了人,那些人必定也要报官!那时可怎么办?”
方犁想了半天,才道:“我瞧那几人行径,只怕在此地作恶已久,犯下的事不止一桩两桩。我们捅了人怕官府追究,只怕这些人比我们更甚!言春因我牵连上此事,我怎好为了自己,撇脱开来不管他?还是先看看再说。”
伍全只得罢了,胡安听了详情,却对贺言春颇为感激,当晚备了一份礼独自送去,在柴房里找着了贺言春。
贺言春正在劈柴,见他进来,忙站起身迎着。胡安见旁边还有个小小铺卷,便道:“原来你每晚住在这里?”
贺言春点头,道:“老丈有什么事,只管在外头吩咐我,屋里腌臜,进来不得的!”
胡安却在柴禾堆上坐了,说明来意,奉上一套衣裳和几吊钱,贺言春慌忙推辞,道:“老丈把言春看成什么人了!前番若不是恩公一行搭救,言春已经饿毙路旁。活命之恩,正要报答,怎敢收老丈东西!再说……这回言春只怕还给三郎惹了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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