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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样的僵持,实际上是对妙华的一个考验。先皇留下这个局面如果是早有预谋,那么她只能在装聋作哑中维持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个矛盾无论如何不能激化,否则小则朝廷动荡,大则大魏不宁。她此刻忽然有些悲凉,她本就不该站在这个位置上,德不配位,必有余殃,一个连如何自处都不会的女人,如何能在两个气焰汹汹的男人面前讨得一星半点的话语权呢?可是为了琮儿,为了这个沉甸甸的责任,她不得不站出来。
“外面天这么热,难得两位殿下同时移步而来,说起来不过是些宫闱琐事,何须如此劳动大驾。雁书,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看茶!“她这句话里三分讽刺,三分愠怒,语调虽然不高,但是竟然还有三分的威严在里面。
拓跋远怒目看着拓跋逸,而拓跋逸又端起了往日那张喜怒不显的脸,此时倒是听了妙华的话,坐了下来,只是那周身那冰凌一样冷的气质,还是让人不寒而栗。拓跋远见如此,也只好落座,大概是因为太过炎热,又或是心怀怒气,所以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看上去也有几分可怖。
“不赶紧去寻太医来,愣着做什么!”拓跋逸冷冷地扫了眼诸人,却只是皱了皱眉,对身边的玉衡说道。拓跋远这才注意到妙华受了伤,然而却只是挑了挑唇角,微微一哂,口中道:“太后对淮阳王多有教导,想不到他还是这般不懂事,若是先帝泉下有知,不知道该多失望。”
妙华脸色微变。这句话哪里是在说拓跋琦,分明是指责自己教导不善,才有了今日之祸。伤口有些大,身上的薄汗渗入其中,疼痛更是尖锐。她却强自忍受,咬了咬下唇,沉着声道:“若是身边人张狂悖逆,成日里耳濡目染,就是请了孔夫子来又能如何?说到底,今日之事料理了陈氏等人便可,何须二位殿下前来,到让人以为出了多大的事儿。先帝在时,最不喜欢身边人在小事上大做文章,难道子侄不孝还要闹到人尽皆知才有面子么?“
拓跋远倒是没有料到,以往这个躲在深宫里听说颇为娇弱的汉家女子居然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自从先帝崩殂后,她一直都不声不响,将权柄尽数给了前朝,还以为是个禁不得事儿,空有美貌的妇人,可是今日看来似乎也不完全是个绣花枕头。
但是他近日听到许多传言,早就心有不满,再看到拓跋逸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停驻在她那里,便更加郁郁不快。先帝有多宠这个女子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能得到他二哥那样掏心掏肺对待,她居然还不知足,非但没有殉葬,反而和拓跋逸颇多牵扯,实在罪不容诛。他自幼丧母,又不讨阿耶喜欢,所以多受二哥庇护,习惯了跟在他身后。他对权力没有太多心思,只知道二哥让他做什么他便会听从,如今二哥骤然崩逝,留下遗诏让他辅政,那他便不能让拓跋逸太过于得意,更不能看着二哥的遗孀和拓跋逸旧情复燃,当着自己的面眉来眼去,还心心念念残害他所剩无几的皇子。
于是他冷哼了一声,语气很是不善:“殿下倒是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琦儿不过是年少任性,当阿娘的不想着好生教导,却忙着给他找寻罪名。太后莫不是容不下淮阳王?”
饶是妙华脾气甚好,也容不下这样的无礼。她的指尖都有些颤抖,刚要指责,却听得拓跋逸声音颇冷地传过去:“三哥僭越了,就算再情急,也不该忘了臣子的本分。”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慢慢抬起了眼皮看了眼高阳王,唇角带着讥诮:“太后教导自家孩儿不过是私事,三哥也不知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这样急匆匆的赶来兴师问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这桐羽宫中安插了什么眼线呢。“
他一改往日的温和,说这些话时竟有了咄咄逼人之势,想必这便是妙华不曾看到的另一个他,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他,那个也曾带兵征伐四方的他。人怎么会一成不变呢?又或许她从未真正看清楚过这个人。
不满于他的轻慢和无礼,拓跋远将手中的茶盏拍在了小几上,怒目道:“那九郎又是从哪儿得的消息,来的也这样快,究竟是有眼线在,还是一天就只盯着这深宫内帷?这难道也是做臣子的本分?”
眼看着又争执了起来,妙华扶着额,有些无力。所幸太医及时赶到了,妙华便以诊伤的借口,走到了内间去。隔着几重帷幕屏风,她看到了相持的二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伤口有些见骨,在这样炎热的气候下很容易化脓,太医亦有些为难:“恐有留疤的危险。”听得如此说,素来爱惜颜色的妙华也有些郁郁,白如细瓷的肌肤上留下了这样一个狰狞的伤口,确实心里不好受,但是更难受的是琦儿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恐怕遗祸无穷。
太医敷完药,又叮嘱了些注意的事项便告了退。妙华对服侍在身侧的浣瑾道:“这件事情没有这么多巧合,你去查,尤其是……”她顾忌着外面的人,没有将话说完,但是这么多年的默契,浣瑾却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只是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另外吩咐了人来侍候妙华。
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有些想要躲避的念头。她从来都胆小怯懦,幼时少人庇护,孤零零地长大,无论遇到什么事儿就只想着逃避,时隔这么多年,原来还是一样没出息。然而再也没有曾经的伽蓝一隅可以庇护她,她能做的只有往前走,无处遁逃。
换了个稍微轻松的神色,扶着宫人的手款款而出,行动间终于想好了对策,于是便微微扬起了唇角,让语气变得柔和又坚定:“琦儿如此糊涂,想必是你们做叔父的也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更遑论我这个阿娘。既然以往教导多有不足,那么从今日起便将他养在桐羽宫中,由哀家亲自照料着,不知二位殿下可还有什么不放心之处?至于陈氏,确实是罪不容诛的,便依了清河殿下的意思,杖毙吧!”
她的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见他们相比方才都已经消了些气,也似乎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便对着侍卫摆了摆手。
已经被遗忘在角落的陈氏忽然听到了这样的宣判,忽然开始尖利的哭嚎了起来,她是个泼辣的人,见到事情难以回转,便不再求情,只是咒骂。妙华从没有听过那样怨毒的话语,却也只是用一双澄澈清凉地眸子看着她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妄造杀孽着实不妥,她原意是要放陈氏出宫的,只是闹了这样一场不杀也不行了。一则将拓跋琦的罪责转嫁过去,不要因为这样的事儿而落了个苛待庶子的恶名。另一则也是一个震慑,不要让谁都敢来后宫对着她指手画脚,言辞轻慢。三则防止今日的事儿泄露出去,让人知道了皇族内部的兄弟阋墙,从而被有心人利用。四则给拓跋琦身边留些自己的人,防止今日的事儿再次上演。所以无论多么残忍,陈氏都必须死。
她的指尖在轻轻颤抖,一颗心无措的跳动,勉力维持着仪容的端严,然而心却乱得无以复加。
见此处理,拓跋远已没有什么话好说,行礼后告退,然而临走时还是狠狠剜了一眼拓跋逸显出了十分的不忿。
拓跋逸却只是叹了口气,走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让我看看你的伤……”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声太过于温柔,也不知是不是方才的弦绷得太近,妙华的眼眶里忽然就蓄满了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强逼着自己将泪水忍了回去,却还是逃不开他关切的眸子。
“莲奴,今日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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