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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三二

芜湖观察张茝亭先生，性耽风雅，工诗善书。有《散步》一首云：&ldo;霜林落叶点人衣，散步郊原趁夕晖。禾熟更经新雨润，雀驯常傍旧檐飞。余霞近水添红艳，远岫排空接翠微。洗却纤尘天宇近，闲吟不觉带星归。&rdo;乙酉秋，来江宁监试。余以竹叶裹粽馈之，附诗云：&ldo;劝公莫负便便腹，不嚼红霞嚼绿云。&rdo;公和云：&ldo;倘得携筇亲奉访，管教嚼尽岭头云。&rdo;汉军董元镜，在京师市上买端砚，中有黄气一缕，即《砚谱》中所谓&ldo;黄龙&rdo;也。旁题云：&ldo;虽有虹贯日，竟无客入秦。可怜易水上，愁杀白衣人。&rdo;

三四

尹文端公于近体诗，推敲最细。尝招陈太常星斋、申副宪笏山小集。申和&ldo;廉&rdo;字云：&ldo;得天厚只论诗刻，待客丰惟自奉廉。&rdo;余按宋人亦有句云：&ldo;诗律伤严似寡恩。&rdo;

唐有无名氏诗云：&ldo;烈风拔大树，未拔根已露。上有寄生草，依依犹未悟。&rdo;明季国事危矣，姚雪庵大司马在朝，有友画猴儿抱藤眠枯树上寄之，题云：&ldo;猴儿要醒而今醒，莫待藤枯树倒时。&rdo;

三六

白门张启人句云：&ldo;书为重看多折角，诗因待酌暂存双。&rdo;陈古渔亦有句云：&ldo;却恐好书轻看过，折将余页待明朝。&rdo;

三七

桐城张文端公，贺同馆翰林某新婚云：&ldo;坐对玉人无辨处，只分云鬓与花钿。&rdo;可想见其人之美。余，故史文靖公门生，而其子抑堂少司马，则儿女亲家也。壬寅二月，访抑堂于溧阳，席间出文靖公《玉堂归娶图》，命题。画美少年骑马、行亲迎礼于扬州许氏。事在康熙庚辰，公才十九岁，至今八十余年矣。抑堂笑谓余曰：&ldo;亲家当日亦系翰林归娶。何不归娶人题《归娶图》乎？&rdo;卷中前辈诗之最佳者：郭元钎云：&ldo;彩灯十道簇香轮，花满游缨踏路尘。似有路人传盛事，公然许史是天亲。&rdo;徐葆光云：&ldo;华灯夹道拥鸣驺，诏许乘鸾衣锦游。十里珠帘春尽卷，谁家少妇不登楼？&rdo;蒋仁锡云：&ldo;宴罢红绫乐事赊，翩翩走马帽檐斜。似闻却扇先私语，谁夺迎门利市花？&rdo;余题四绝，末一首云：&ldo;愧作彭宣拜后堂，绝无衣钵继安昌。算来只有归迎事，曾学黄粱梦一场。&rdo;

三八

人问：&ldo;妓女始于何时？&rdo;余云：&ldo;三代以上，民衣食足而礼教明，焉得有妓女？惟春秋时，卫使妇人饮南宫万以酒，醉而缚之。此妇人当是妓女之滥觞。不然，焉有良家女而肯陪人饮酒乎？若管仲之女闾三百，越王使罢女为士缝衽：固其后焉者矣。&rdo;戴敬咸进士，过邯郸，见店壁题云：&ldo;妖姬从古说丛台，一曲琵琶酒一杯。若使桑麻真蔽野，肯行多露夜深来？&rdo;用意深厚，惜忘其姓名。

三九

霞裳从余游琴溪归。次日，同游之盛明经复初以二律见投。余问：&ldo;盛公何句最佳？&rdo;霞裳应声云：&ldo;惟&lso;赤鲤去千载，青山留一峰&rso;。&rdo;余曰：&ldo;然。果近太白。&rdo;后三日，路遇雨。霞裳曰：&ldo;偶得&lso;雨过湿云忙&rso;五字。&rdo;余极称其得雨后云走之神，代作出句云：&ldo;风停干鹊噪。&rdo;家春圃观察曰：&ldo;&lso;噪&rso;字对不过&lso;忙&rso;字，为改&lso;喜&rso;字。&rdo;霞裳《过鄱阳湖》云：&ldo;风能扶水立，云欲带山行。&rdo;亦佳。

四o

余在安庆许司狱席上，见小伶扇上画一白头翁，题曰：&ldo;山中一只鸟，独立心悄悄。所欢胡不来？相思头白了。&rdo;又《题蜡嘴鸟》云：&ldo;世味嚼来浑似蜡，莫教开口向人啼。&rdo;

四一

高文端公第七公子，字雨亭，从京师寄小照索题：画美少年，着缣单衣，坐松石上。余题就寄去，而公子死矣。其弟广德搜其遗稿，属余为序。录其《七夕》一首，云：&ldo;女伴穿针乞巧时，半弯新月动相思。天边星宿人间客，一样明朝有别离。&rdo;咏《柳》云：&ldo;柳色连溪碧，依依傍玉台。门前无知己，青眼为谁开？&rdo;又：&ldo;怀人去，隔世带愁来。&rdo;皆不似富贵人语。

四二

有某以诗见示，题皆&ldo;雁字&rdo;、&ldo;夹竹桃&rdo;之类。余谓之曰：&ldo;尊作体物非不工；然享宴者，必先有三牲五鼎，而后有葵菹螈醢之供；造屋者，必先有明堂大厦，而后有曲室密庐之备。似此种题，大家集中非不可存；终不可开卷便见。韩昌黎与东野联句，古奥可喜。李汉编集，都置之卷尾：此是文章局面，不可不知。&rdo;

四三

凡作诗，写景易，言情难。何也？景从外来，目之所触，留心便得；情从心出，非有一种芬芳悱恻之怀，便不能哀感顽艳。然亦各人性之所近：杜甫长于言情，太白不能也；永叔长于言情，子瞻不能也。王介甫、曾子固偶作小歌词，读者笑倒，亦天性少情之故。

四四

甬东顾鉴沙，读书伴梅草堂，梦一严装女子来见，曰：&ldo;妾月府侍书女，与生有缘。今奉敕赉书南海，生当偕行。&rdo;顾惊醒，不解所谓。后作官广东，于市上买得叶小鸾小照，宛如梦中人，为画《横影图》索题。钱相人方伯有句云：&ldo;怪他才解吟诗句，便是江城笛里声。&rdo;余按：小鸾粤人，笄年入道，受戒于月朗大师。佛法；受戒者，必先自陈平生过恶，方许忏悔。师问：&ldo;犯淫否？&rdo;曰：&ldo;征歌爱唱《求凰曲》，展画羞看《出浴图》。&rdo;&ldo;犯口过否？&rdo;曰：&ldo;生怕泥污嗤燕子，为怜花谢骂东风。&rdo;&ldo;犯杀否？&rdo;曰：&ldo;曾呼小玉除花虱，偶挂轻纨坏蝶衣。&rdo;

四五

余在杭州，杭人知作《诗话》，争以诗来，求摘句者，无虑百首。余只爱朱亦接《春晚书怀》云：&ldo;春当三月原如客，人过中年欲近僧。&rdo;沈菊人一联云：&ldo;双雀露浓移别树，孤萤风静引归人。&rdo;福建女子林氏《贺黄莘田重赴鹿鸣》云：&ldo;丹桂花开六十秋，振衣人到广寒游。嫦娥细认曾相识，前度人来竟白头。&rdo;

四六

周德卿之言曰：&ldo;文章徒工于外者，可以惊四筵，不可以适独坐。&rdo;斯言也，余颇非之。文章非比阴德，不求人知。景星庆云，明珠美玉，谁不一见即知宝贵哉？吟蛩唧唧，呓语愔愔，彼虽自鸣得意，岂足传之不朽？得之虽苦，出之须甘；出人意外者，仍须在人意中：古名家皆然。况四座之惊，有知音，有不知音；独坐之适，有敝帚之享，有寸心之知：不可一概而论。

四七

司空表圣论诗，贵得味外味。余谓今之作诗者，味内味尚不能得，况味外味乎？要之，以出新意、去陈言，为第一着。《乡党》云：&ldo;祭肉不出三日；出三日，则不食之矣。&rdo;能诗者，其勿为三日后之祭肉乎！

四八

博士卖驴，书券三纸，不见&ldo;驴&rdo;字，此古人笑好用典者之语。余以为：用典如陈设古玩，各有攸宜：或宜堂，或宜室，或宜书舍，或宜山斋；竟有明窗净几，以绝无一物为佳者，孔子所谓&ldo;绘事后素&rdo;也。世家大族，夷庭高堂，不得已而随意横陈，愈昭名贵。暴富儿自夸其富，非所宜设而设之，置械窬于大门，设尊罍于卧寝：徒招人笑。吴西林云：&ldo;诗以意为主，以辞采为奴婢。苟无意思作主，则主弱奴强；虽僮指干人，唤之不动。古人所谓诗言志，情生文，文生韵：此一定之理。今人好用典，是无志而言诗；好叠韵，是因韵而生文；好和韵，是因文而生情。儿童斗草，虽多亦奚以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