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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京二两 海半两（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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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一位上海人出差到北京，早上去吃早点，那时买早点也收粮票，他想买一两一个的火烧，售货员告诉他没有，火烧从来都是二两一个，他感到很吃惊；同样的，一位北京人出差到上海，发现买点心可以只买半两，而且上海本地有一种半两的粮票在流通，也大为惊愕。

京派和海派的区别，以往总归纳为前者讲究中规中矩，后者喜欢标新立异，其实归纳得还很不完全，窃以为京派的特好面子不愿分斤掰两什么东西什么事都大概过得去就行了，而海派的不照顾面子分斤掰两到半两起算什么东西什么事都要细讲究，则也是显著特点重大区别之一。

京派的礼数，海派的算计，其实各具优势。十多年前那位出差北京的上海人就说，在北京乘公共电、汽车，上车后售票员并不细查新上的乘客有无月票买没买票，而是待到下车的时候才查看一下，服务态度不好的情况以及因乘客逃票而引起纠纷的情况虽然都存在，但总体而言是一种以礼相待的气氛，买不买票主要靠一种无形的道德约束，所以上车后没有紧张感；十多年前出差上海的那位北京人感受就相反了，乘客一登上公共电、汽车，售票员就双眼紧盯，一个也不放过，敦促买票，倒也不是不礼貌，而是“先礼后兵”，这对北京人来说就有点受不了，心理上不免紧张，而且反感。

不知上海人对京派内心里究竟如何臧否，北京人对海派内心里却很有服膺的一面。六十年代初，北京出现了一批上海迁京的服装店、理发店、洗染店、照相馆，那时北京一些市民进入这些店铺，大有当今内地人踏进深圳特区的感觉，出来后的口碑是“贵是贵，好真好”。好在哪里？好就好在精细上，精工细作的文化心理基础，使得苛于算计、半两半两买点心吃的上海人，自然不会粗粗拉拉地剪裁缝制西服和理发烫发染发。

北京人大都认死理儿，不活泛，常自己把自己僵住；上海人呢，却似乎有着超常的应变能力。“文革”当中，北京人营业的西餐馆几乎全部停止，因为西餐大菜无论如何难与“斗私批修”的意识形态前提协调；上海人却自有办法，据一位“文革”当中出差上海的北京人说，“文革”初期为时不算太长的“破四旧”风潮后，南京路上的几家西餐馆就又相继向市民开放了，橱窗里挂着形态秀美的立体字：“勤俭建国”，而所陈列的奶油蛋糕模型，顶面上用奶油柱挤出了艳红的字样：“斗私批修”。瞧，上海人一下子就把西餐大菜和当时的意识形态前提彻底地统一到一起了，所以，只要掏得出人民币，胸佩毛主席像章也一样可以大嚼英式牛排法式杂碎或番茄葡国鸡，一点也不必自抑食欲。

但近十年来，北京和上海都不再是往昔的状态了，北京人和上海人的心理状态也都有了许多的变化。如今京派已难说是中规中矩，海派标新立异的冲劲也似乎大逊于往昔，而另外的一派，原非大气派，不足与“京”、“海”并论的，即粤派，或称广派，在其后面作祟的其实是港派，却大大地膨胀起来，神气活现起来。北京现在到处是标榜“正宗粤菜，生猛海鲜，粤厨主理”的餐馆，到处是号称“特聘广州美发师”的发屋，上海的大白兔奶糖、老城隍庙奶油五香豆、金鸡饼干等等已都不那么具有诱惑力了，充斥着北京各处食品店的几乎全是从珠江三角洲涌来的克力架、曲奇饼；据说在上海，粤菜、粤货及粤式发廊也如雨后蘑菇般冒出了许许多多。北京人和上海人难道就此心平气和吗？难道不赌口气，同广东人在改革、开放的深度、广度、力度和速度上展开一番大竞赛吗？

“京二两”的大气和“海半两”的精细，在新的时代浪潮中应该放出新的光彩！

1991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