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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茶倌（第1页）

天津卫水陆码头，三教九流、五千八作往来的商贾多汇聚于此。在这租界里有一家吉昌茶倌最是热闹，这时刚开门不久，便都坐满了熙熙攘攘的茶客。

吉昌茶倌，原来叫客满楼。是天津卫最老的茶楼之一，早年生意越来越淡。那老掌柜就起了回乡之念，于是把这茶楼盘给了一个江西来的老客。这江西老客把银子压得很低，又请了风水先生看过之后改名唤做：吉昌茶倌。后来天津开了租界，这茶倌的生意倒一日好似一日。

这租界就是洋人的地界，虽是中国人的地面上，却像到洋人的国度一样。不管那洋人在本国混得如何差，只要在远东的租界里谋上一个差使，那就算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这里面的威风不只在中国百姓的面前抖得起来，便是见到那做公的、为吏的也全然不放在眼里。

要抖出这洋主子的威风，自然得有那许多混洋事、吃洋饭的中国人在下面把他们的威风给撑起来。而中国从来也不缺少这样的人，天津卫共有九国的租界，而租界里拉车、跑腿、打扫、浆洗再到帮闲、采买也自然都还得有中国人来干。虽然都是替洋人办事，但这里面门道甚多，自然也还得分出个三六九等。

若是自觉混得有三分体面的，有时也会到这吉昌茶倌来坐一坐，吃上一壶茶。时不时的，手里少不了还得拿着也不知是偷来，还是洋人宴会剩下扔掉的半瓶洋酒，甚至揣着一块洋表来这里摆摆谱。

租界的茶楼，一般的中国人自然也是进不来的。于是，中国地面，洋人租界里的吉昌茶倌。倒成了国中之国里的国中之国，倒好似成了洋人国度里的微小的唐人街了。

此时吉昌茶倌里，一派的热气腾腾的景象，茶客们纷纷地叫了茶水、干果吃着、说着、闹着。跑堂的伙计和掌柜的那位江西佬表学着北方的调子，殷勤地向每一位客人招呼着。谁也没留神，两个小孩弓着身子在大人们的腰间、腿旁灵动的穿过，也进到了茶倌里。

茶客们依旧的说笑，各人神采飞扬。那声音都要比平时高着八调，恨不得把从洋人那里得来的见识，嚷得整个俄界东区都能听见似的。

就在这时，一个也是商人打扮的面上显得白净些的中年人，走到茶室中的那张案几后。两个混进来的小孩看了一眼，不由得有几分吃惊。

原来此人，正是他们躲在草丛里偷听时候的那个白面皮。他怎么也到这茶倌里来了？而这两个偷跑进来的孩子，正是邓小闲和小少爷。

两个孩子早听大人说起这租界里的吉昌茶楼，进来新有一位说书先生，因为朝廷的王法自然是管不到这俄租界里。所以这租界里，倒是颇有几分“言论自由”的意味。而这吉昌茶楼新来开书的这位先生，则颇有些新奇陆离大胆的段子。竟引得这两个顽童和一众茶客的来听，而万万想不到的是这说书先生，竟然就是那个河沟边的白面皮。

众人见说书先生站定，鼎沸之声便消退了些。那白面皮，不慌不乱饶有兴味地看着茶客，笑盈盈地。

“每羡鸳鸯交颈，又看连理花开。无知花乌动情怀，岂可人无欢爱。君干好速淑女，佳人贪恋多才，红罗帐里两和谐，一刻干金难买。”

一首定场诗说罢，白面皮把醒木轻轻一拍。这定场诗本来是说书人的开场，多说一些酒色财气之类的劝世歌子。而这白面皮的这首定场诗，却说得甚是香艳，引得众茶客纷纷坏笑着叫起好来，倒有几分在园子听粉戏的乐子。

两个顽童年纪尚幼，却不大理会得诗中曲款。也占了一桌坐下，那跑堂的伙计得看得虽然只是两个孩子，但穿着打扮都不同凡响，心想必是哪家的小少爷偷跑了来茶倌玩耍。于是，也不敢就拿他们当寻常的孩童看待，也殷勤地伺候着。

两个孩子却不吃茶，只是叫了两份茶汤。这茶汤是先在碗中放上糜子面、红糖、白糖、芝麻、花生、瓜子仁、青丝红丝等，然后用一把冒着热气的巨大铜壶冲泡。这把大铜壶锃明瓦亮，壶身铸着两条张牙舞爪的游龙，壶嘴是一个吐水的龙头，龙头上面系着两朵丝绒花球，显示它的古雅。大铜壶肚膛内点煤炭，沿着肚膛盛水，茶汤就用烧得滚开的水直接冲入放有茶汤原料的碗内。

盛水的大铜壶有四十公斤重，冲茶汤的伙计不仅要有劲，而且要有熟练的技巧，否则茶汤冲不好，还要被烫伤。更何况是在这人来人往，挤来挤去的茶室里。所以，这冲茶的伙计都是多年训出来的。

沸水入碗，这茶汤的香甜味儿就上来了。闻首这香甜的味道，听那说书的白面皮又接着往下说道：“今儿个，您勒诸位是来着了，今天咱们要说的这个可是本朝的真人实事。我敢说，就在咱这大清国，能说这回书的。”

说道这里，他静了静，用扇柄拍了拍胸脯继续道：“这也就是我了，可着整个大清国，您勒诸位打听打听。能说、会说，敢说这回书的人，我这是独一号。”

这时茶倌里更安静了，就连跑堂的脚步声似乎都刻意地轻了下来。茶客们磕着瓜子的声音也停了，一个个就像笼子里大鹅似的伸长了脖子听着。

白面皮见众人都静了下来，颇有几分得色，道：“要说这回书，那可是本朝的第一秘闻。想听诸位您啊，或许有所耳闻。然后，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勒还得听我说。”

邓小闲此时的心情，就有几分像那沸水冲开的茶汤。里面的各种佐料是翻滚着，热烘烘地升腾着，他惴惴不安地又道：“少爷”

小孩子显然已经被这“本朝第一秘闻”给吸引了，摆了摆玉葱似的小手说道：“别闹，来之，安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