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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卿甫仍无食欲,他只胡乱扒点饭。仲敏想有吃总比没有强,安心去给梓晴打包,打好快餐,回头想喊卿甫离开,却见卿甫仍在座位上发愣。“卿甫,走啦。”仲敏催促下,卿甫抬眼看向仲敏,喃语:“我要去找河伯,河伯曾提示我要好好珍惜身边的人,我当时没多想。现在想,他指的就是觐灵会出事。”仲敏愕然,压低声音说:“小彤不是投胎去了?你到哪找河伯?”卿甫不再说话,径自出店外,仲敏无奈叹息说:“还是我陪你去吧。”卿甫拒绝,让仲敏回医院,仲敏还想说点什麽,卿甫苦笑说:“觐灵现在还有救,你以为我会去跳河吗?”
也是,卿甫不是那种冲动的人,至少也是要在觐灵确认无药可救後,才会──呸,我在乱想什麽。仲敏只差没给自己一个耳光,为自己胡思乱想而生气。
仲敏在觐灵出事後,盯卿甫这麽久并非没有原因。他知道觐灵是搬到卿甫家住,每天才需要搭乘公交车返家,觐灵住自己家,平时都是步行就到茶馆。不能说这就是卿甫的责任,这样的意外,谁也意料不到,但卿甫显然因此自责,以至不饮不食。仲敏不知道觐灵有奇异的才能,为何还会遭遇这种事而无法躲避,他只知道如果觐灵救不活,卿甫只怕也废了。仲敏知道失去所爱的感觉,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夹伴著绝望,悲恸及愤怒,能把人逼疯。
目送卿甫离去,仲敏掏手机打电话给梓晴,让梓晴自己去医院里打饭,他要迟些才回去。
将快餐搁放地上,仲敏打车跟随卿甫。在他最绝望的时候,是卿甫和觐灵帮助他度过,他也希望能尽所能的帮助卿甫。
卿甫打车到XX河畔,他沿著河畔漫无边际地行走。白日,河畔不少游人,河伯也不大可能出现吧。仲敏心想,仍偷偷在後头跟随。
仲敏没见过河伯,他不知道河伯长什麽模样,但也知道这类奇异的生物?应该不会轻易见人,卿甫这是瞎游荡,没有用的。仲敏陪卿甫游荡整整一个小时,心想,就是散心,也足够了,他前去唤住卿甫说:“河伯也要晚上人少时才能见到吧,我们还是先回医院,晚上再过来。”卿甫点上支烟,幽幽说:“他没有出现,估计也不会出现了。”
此时陪伴卿甫,如同陪伴病患。仲敏小心翼翼不去刺激卿甫,他不能说河伯肯定再见不到,因为没有小彤的指引,而且见到河伯,也未必有救觐灵的法子,觐灵现在命悬一线,需要的是医术高超的医生。
两人一起返回医院,卿甫让仲敏与梓晴一并回去休息,觐灵他照顾就行了。仲敏怜惜梓晴睡地板,劝走梓晴,他则仍留在医院,他不放心卿甫,卿甫是颗定十炸弹,一旦觐灵病情恶化或是无法医治,卿甫会崩溃掉。别看他现在很沈寂,暴风雨前的寂静,才是最吓人的。
下午,刘医师如承诺那般前来,他为觐灵把脉,查看觐灵的伤口。他握住觐灵的手,没有说什麽,只是低头凝视觐灵。卿甫在旁边,不敢问话,仲敏心也提到嗓门眼,紧张得不行。好一会,刘医生终於抬起头,看向卿甫,轻轻说:“我给千上万人看过病,觐灵是我遇到的特殊例子,如果同样的伤势别人挺不过来,换成他则未必。”
卿甫猛点头,他请刘医师过来,就是为听他的诊断,虽然刘医师不是华佗,起死回生之术没有,但是他多次治疗过觐灵,了解觐灵的体质。
刘医师走後,卿甫再次坐在床头执觐灵的手不放。仲敏舒口气,离开医院,回家去更换衣服,他还得过来。
这几天,店里的生意全丢给小张与小周照料,仲敏没心思去照看,更别说卿甫了。
两日後,通过观察觐灵的情况,医生说觐灵有机会醒来,成为植物人的可能性不大。这是最好的消息,也就是这一天,卿甫接到珠宝店的电话,说对戒做好,让卿甫过来取。
本来曾想象觐灵见到这对戒时的惊喜,但是现在昏迷不醒的觐灵对外界的事物浑然无知。他不能感受到卿甫的痛苦与期望,也不能听到卿甫握他手时念叨的话语。
卿甫将盒子打开,取出拼合在一起的对戒,将其拆开,把写有“灵”字的一只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再将写有“甫”字的一只戒指戴在觐灵的无名指上,卿甫握紧觐灵的手,两枚结婚戒指闪闪泛光。
“觐灵快点醒来,我们办喜宴。”
卿甫亲著觐灵的手,喃喃低语,他的声音真挚而温柔。
觐灵无知无觉,他被困在七百年前的记忆之中,被纠缠著,无法脱身。
**********************月光下,白梅盛放,雪花飘舞。赵暘在院中踱步,水云先生前来,他唤仆人在梅树下设席,两人对饮,谈的都是靼军围城的事情。
“听说你还在宫中任职,我想也只剩你了。”赵暘亲自为水云先生倒酒,也为自己倒上一杯。水云先生哑哑而笑,端酒一饮而尽,甩袖擦唇,喃语:“他们说守不过今晚,宫里的人都逃光了,太皇太後已决定抱圣上出城降贼。我过来,是来跟你辞别的。” 赵暘沈默饮酒,一杯接一杯,好会才抬起头,望著水云先生,惨然长叹:“我已知晓,事已至此。” 事已至此连叹三声,悲痛难以自抑。“再为我酌上一杯酒吧,这杯饮下,暖肠舒胃,足以抵御北地的寒冷。”水云先生擦去眼角的泪水,微笑地递过空杯。他亦微笑,缓缓酌酒,说道:“我也陪你再饮一杯,路上珍重。”他站起身,恭敬端酒饮下,水云先生亦如他,畅饮而尽,两人拍肩,拥抱,慷慨仰笑。
水云先生离去,赵暘静坐回席上独酌,雪花梅花飘满他身上的蓝色氅衣,他轻轻拍去,留意到不只是雪花,还有白梅花瓣。他抬头,只见梅花伴随著雪花飘落,如雨幕。
他起身,抓住一朵飘舞在半空的梅花,将它捧到唇边,亲吻它娇弱的花瓣,轻轻说:“你也能感应到今夜的悲恸吗?”他拍落手里的梅花,走近梅树,像往常一样轻抚它的树干,喃喃念叨:“几百年的风雨,你都经历过,也把今夜铭记。今夜之後,这里曾经的繁荣都不复存在,惟有你还毅然挺拔,风雪不侵,再一次目睹这人世的悲怅与无奈。”
他手上的温度,传达给它,他的悲痛也传达给它,它很想说话,但是它无法发出人的语言,唯有那陪伴雪花坠落的花瓣,能传达它的哀伤。
我们要分别了是吗?
我并非一直毅然挺拔,风雪不侵,我也会被寒冬厚雪压弯腰,也会被寒彻肌里的北风冻伤疼痛,为何要将坚韧寄托於我的身上。几百年的风雨,刻在了我的肌肤之上,人世间的悲苦绝望烙在我的灵魄之中。
我无法抑制我的悲伤,这九鼎沈沦的悲恸,化为别离的心碎,远去的往日故友──他们也是我的故友啊,他们永远消失了吗?离去的水云先生,他将去陪伴年幼的皇帝一并被俘北上吗?
赵暘,快离开这里吧,像人们说的那样南下吧,你不要留在这里。
梅树的语言,赵暘听不懂,他只听到身後仆人喊他的声音,此时已是凌晨,城外火光冲天,城内不时传来忽远忽近的哭喊声。
“北兵入城了!官人,快逃吧!”
仆人神色慌张地冲进来,已不顾尊卑,拽住他的袖子。他没有动弹,神色如旧,看线仆人轻笑说:“一百多年前,从中原南下,方才辛苦逃难至此。今日山河破碎,大势已去,还能往哪逃?你们散去吧,府中财物尽管取去,不必留於贼人。”
仆人跪在地上,本还想哀求,听到外头的喧嚣声,仓皇失色,在地上拜了三拜,抱头窜出院门。
他仍坐在席上饮酒,慢慢独酌,听到外面重重的脚步声与女人尖叫的声音,他无动於衷。他缓缓倒了杯酒,敬上白梅,琥珀色的酒渗入雪地,他微笑摸了摸树干,亲昵说:“只剩你跟我了。”
身後,涌进院子的北兵快速围蔟,他听到声响,猜测到是什麽,但没有回头。他手按在腰间佩剑握柄上,“唰”一声抽出长剑,银光闪耀,长剑划过脖子,血如喷泉,溅洒在白梅上。他缓缓倒下,躺在雪中,脖间的血仍在流淌,他痛苦地爬行,用最後一点力气翻身,仰望白梅。
雪仍在飘落,白梅纷落,将他的尸体逐渐掩盖。
它喊不出一声:不要!它无法去制止,它的花瓣洒落在他的额上,唇上,这是它的泪水。
他的血渗入地下,被它的根系吸食,他们溶为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它本是株梅树,不该有悲痛的情感,不可能感受到心碎,但是它的心碎了,它落尽所有的花瓣,只剩秃秃的枝杆,在严冬雪寒中,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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