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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第1页）

在洞口我碰到了新兵连一个班的同乡，瘦杆和小胖。他俩正从用苇席搭的厕所小跑出来往洞里赶。大冬天的，汗水却浸透他们的棉衣，在背上留下一块深色的印痕。我高兴地招呼他们，他俩一怔，然后迎上来，一人拉住我的一只手，无限感慨的样子。瘦杆说：&ldo;你也来工地了?&rdo;&ldo;政委叫向你们学习。&rdo;瘦杆就望一眼山下停着的教练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忙问：&ldo;你们咋样?&rdo;小胖很激动地回答：&ldo;我们都写申请加入突击队了，连长昨晚找我们谈话，说还要考验考验。&rdo;小胖停了停又望着我热切地讲：&ldo;你也要早日学成开车，争取来工地，大干一场。&rdo;我望着小胖的那种样子，为他这么几日思想境界比我高出许多而浮想联翩。我正呆想，小胖又说：&ldo;我们该回去了。&rdo;说完他扯着瘦杆向洞里跑去。瘦杆边跑边回头向我招手，小胖则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

晚上，我们赶回团里。晚饭又是馒头，假姑娘又拿着馒头泪眼朦胧地只看不吃。

几天之后有风声传来：我们十二个新司机中，将要淘汰两名去工地深挖洞。

四

一天上午正上课，突然窗外一片嘈杂，接着一声呼天喊地的悲嚎：&ldo;天呢，儿子俺那儿呀‐‐&rdo;众人都一惊，忙望窗外，只见一个小脚老太，跪在团部办公楼台阶上。有两个警通排的兵上前去拉。那老太像中了定身法，死死不肯起来，只是一声叠一声地喊：&ldo;儿呀，俺就那一个儿呀‐‐&rdo;排长呆怔半晌，放下书和粉笔，走到门外，长叹一声倒剪了双手。我们忽拉一下聚在窗口。

老太太是从山东枣庄赶来的，几天前，儿子在排哑炮时死了。受管理科长之命，上前拉老太时那两个警通排的兵，劝着劝着竟也哭开了，管理科长僵在人群外，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政委从家属院里走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挤开人群。那老太一见，一把抱住政委的双腿：&ldo;首长，俺就那一个养命儿呀，你就开开恩还给俺儿子吧，儿呀‐‐&rdo;老太竟哭得昏死过去。政委当即命令几人抬着老太去卫生队。人慢慢无言地散了，政委勾着头，一步一步很沉重地走进了大楼。渐渐这一切我们都见惯不惊了。三天两头，只要工地一出事，哀乐一响，十有八九会有老太或老头，满身风尘，哀痛欲绝地找上门来。

排长照例讲&ldo;野&rdo;力发动机、汽车八大构造、工作原理及保养维护，且三天两头地考试，考得我们晕头转向。马矮子还是经常说：&ldo;哼哼，你们和工地上的兵比一比，哼，上面说了，今年汽训排给两个淘汰指标，凡是学习成绩不理想的，哼哼……&rdo;只要马矮子抽这一鞭，我们头上的天便黑六分之一。我们便会纷纷想起那摇摇欲倒的灵棚和飘飘欲飞的纸花。我们都会有股莫名的恐慌。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上面根本没有规定什么两个淘汰指标，排长和马矮子说这话，居心叵测。

于是课余下来，墙角路边都可以看到我们堵着耳朵摇头晃脑的身影。

但是，人都有累极的时候。路边，亦兵合了书本看蚂蚁搬家。几只蚂蚁搬一具蝇尸，眼看快搬到洞穴了，他用一支小木棍，把蝇尸排开相当距离，蚂蚁们不折不扣地再去搬，往返几次，亦兵吃吃地笑过，继续苦读。

许奎把脑袋从书里艰难地拔出来，蓦地，昏昏的双眼闪出十二分精神，他远远地望见一个正系鞋带的女人高高翘起的屁股。

特怪，半仙倚着墙角半蹲着，不知道名字的烟一支接一支地吸，膝上摊着那本汽车驾驶员教材，两眼似看非看地盯着书本，很久却不见翻动一页。只一会儿，前后左右便扔遍了烟头。

晚上熄灯号刚刚吹过，马矮子便拉灭灯。我们便躺在床上默背，直至朦胧。一日，将睡未睡时，就听见半仙含混不清地嘀咕出声：&ldo;进气门关闭，活塞由上止点向下止点移动……&rdo;人们立时清醒过来，睁大眼睛去搜寻从被窝里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就又响道：&ldo;排气门打开，进气门关闭，排除废气……&rdo;马矮子在对面床上喝斥一声：&ldo;不要背了，睡觉!&rdo;他很不高兴地在床上翻个身。半仙叭叽叭叽嘴，睡态十足地也翻一个身。少顷半仙又说：&ldo;刹车系统由气泵、制动总泵、分泵、刹车片构成。&rdo;大伙就又在朦胧里一惊。马矮子从床上气哼哼地蹦下地，一把扯亮灯，&ldo;谁?!滚出去!&rdo;十二个人有十一个人抬了头，惟有半仙用被子半遮了脸还睡着。躺在半仙身旁的许奎欠起半个身子：&ldo;他说梦话哩，这小子。&rdo;马矮子怪兮兮地瞅一眼半仙，扯灭灯，便又躺下。片刻半仙再次说：&ldo;进气门打开排气门关闭……&rdo;几遍之后，大家都倦了。渐渐睡去。

次日起床号刚吹响，许奎还没等马矮子扯亮灯，就冲爬起的半仙嚷：&ldo;昨夜你梦话说得恁清晰，你这小子。&rdo;&ldo;糊弄鬼哩?&rdo;半仙不信地瞅着许奎的脸。&ldo;瞎，小子你不信，你问大伙。&rdo;大家就嘻嘻哈哈半真半假地说：&ldo;真用功!&rdo;半仙一脸疑惑地抓抓头：&ldo;见鬼哩。&rdo;脸色明显地舒展了许多。吃罢饭，上课之前，马矮子向排长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排长就点头，并拿眼找坐在后面的半仙。之后，马矮子站到平时排长讲课的地方：&ldo;哼，张达木同志学习是很刻苦的，发扬雷锋的钉子精神，把心思全用在学习上。不像有的个别同志，学习怕苦怕累。&rdo;然后就看许奎和亦兵。&ldo;不合格的淘汰，哼哼!下面上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