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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公公让野狗逼上树的功夫,京城还正月里头。这几年燕国商贸繁盛,四处皆是太平气象、富贵风流。怡红院并非京城最大销金窟,却是名声最大、花样最多的。能陪文人墨客品茶下棋的才妓,能陪土财主斗酒划拳的美妓,除了弹琴斟酒诸事不管、眼睛不乱看耳朵不乱听长得只顺眼不惊艳的“招待员”,应有尽有。平素本也顾客盈门,这会子愈发喧嚣热闹。
这日乃是正月初九。元宵未出、大年已过,爱风流的爷们儿最是自在。有个做皮货的商人在怡红院请酒,邀了许多朋友一道来吃个痛快。因他有许多货品供入军营,故也请了工部虞衡清吏司的郎中并几位将军,当中就有京营指挥使孙绍祖。
席上有一青年,生的俊眉修目粉面朱唇,又腰身挺拔势如松竹,举手抬足有武者之风,见之可亲不可狎。孙绍祖身旁坐的那人乃是个新近发财的暴发户,传闻有龙阳之好,立时爱慕上了此人。遂悄悄向孙绍祖打听。
孙绍祖不认得,又向做东的皮货商打听。皮货商道:“这位大爷姓秦……”
一语未了,便听外头一阵喧哗,屋门“咚”的被人推开。只见门外立着个女子,身形袅娜、容貌鲜艳,披着簇新的猞猁狲大裘立着——偏她身上只穿了件半旧的松花色袄子。众人都见过美人无数,竟没人见过如此绝色,满座惊呆。女子身后跟了五六个丫鬟婆子,径直走近屋来拿眼睛瞧了众人一眼——虽说屋里人多且这女子只瞧了一眼,每个人都觉得她在瞧自己。她乃轻轻万福道:“小女子家有要紧事,须得舍弟立时回去,还望诸位朋友莫要怪罪。”
众人都结结巴巴道:“但凭娘子方便。”
女子瞧了一眼那美貌青年。青年愕然,站起道:“姐姐,有什么事?”
女子瞪着他道:“让你走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青年嘀咕道:“大过年的,吃两口酒你都要管。我都多大了……”眼睛往房梁上瞄,脚下一动不动。
女子怒了,上前一把扯过青年,手指头正戳在他脑门子上:“你都多大了?我哪里知道你多大了?你大了你懂事了没?光长岁数有什么用?”乃拽着他转身就走。青年在后头抱怨“姐姐、我的亲姐姐!您老轻点儿!我手腕子都要折了。”姐弟俩拉扯着走了。
他们吃酒这处在怡红院后头,极宽敞,有两处八扇格子门。女子进来的是正门,后门外有个小院子通着茅房。席上有个模样秀气的富家少爷坐在那青年旁边,方才小解去了。女子和青年才刚走不一会子,此人从后头推门而入回来,一眼瞧见自己座位旁空了,问道:“小秦相公呢?”
皮货商还沉浸在那女子美貌的中未醒,闻听此言方说:“才刚让他姐姐喊走了,说是家有急事。”
少爷慢慢走回座位坐下,拿起酒盅子来示意粉头斟酒,口里嗤道:“能有什么急事,不高兴让他出来吃酒罢了。他那姐姐简直是个泼妇。”
话音未落,只听前门又“咚”的开了,方才那美貌女子立在门口冷冷的道:“小兰大爷,你说谁是泼妇。”
这小兰大爷脸儿都吓白了,忙东张西望:“什么泼妇?谁说泼妇了?你说了么?你说了么?柳二婶子,你听错了,没人说泼妇呢。”孙绍祖并几个性子爽直的酒客齐声大笑。
女子狠狠的盯了他一眼,道:“你也跟我走。”
小兰大爷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我为何也要走?”
“你家里也出了急事。”
小兰大爷莫名道:“我家里好端端的……”
“贾兰!”女子厉喝一声,朝他使了个眼色,“我说出了急事就出了急事。”
小兰大爷吓得赶忙站了起来,才捏在手里的酒盅子也丢了:“是是!小侄这就走,婶娘说什么是什么。”女子进屋再行个万福,领着两二人急匆匆走了。
满屋子人伸长脖子候着他们没了影儿,齐刷刷扭头望向东道的皮货商。皮货商摸摸肚皮道:“方才这位小兰大爷便是荣国府二房的嫡长孙。如今贾环先生不大管事了,忙着帮建安公主主持学校呢;他们府上的生意都是小兰大爷在打理。那小秦相公单名一个钟字,乃小兰大爷至交好友。功名也考了,却嫌做官累得很,如今跟着他姐夫经商,生意不大却极赚钱。这几个月卖疯了的苏子牌巧克力,京中统共三家有货,当中一家就是他们秦家。”
众皆啧啧。那个爱慕秦钟的龙阳客愈发惊叹:“这一家子姐弟俩也不知是怎么生的。小秦相公的姐夫是何人?”
皮货商道:“我也不是今日才认得你,你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那位柳二爷可不是好惹的。早年在太平镖局做镖头,走南闯北不知见过多少阵仗。荣国府最初那几年……”他饮了口酒,“罢了,不提这个,吃酒。”又喊粉头添酒。
众人都说:“哪有说话说一半的!勾起人的念头来又咽下去。”都逼着他说。
皮货商笑道:“今儿这话我只在席上说,出了这个门我是不认的。”众人赌咒发誓都说自己是没嘴的葫芦。皮货商举起酒盅子一饮而尽,方道,“从前荣国府欠下朝廷八十万的银子,偏府里遭了内贼,还不起。贾赦明面上是个混蛋,内里清醒着呢。也不知他哪里得的消息,知道太上皇早早使人暗查明白了荣国府的罪状,单等先帝咽气、就预备抄了他们家。当年国库空虚,太上皇穷的厉害。贾赦便想着,自家还上那八十万的债、别家不还,太上皇日后便不好清算他了。”
下头有个人道:“贾赦便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头一个。京城大乱之前他掐着点儿跑到南边岛上去,还把两个儿子一个孙子都带走、连女儿都没留下。”
“谁说不是呢?”皮货商道,“可那会子贾赦并没有那么些钱,如何是好?遂开了家太平镖局。明面上是镖局,出了京城把衣裳一换脸一蒙,谁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
席上哗然。“原来如此!”
皮货商道:“方才这女人的丈夫,便是太平镖局的贼首。不止武艺高强,别的能耐也不差。敢惦记她的老婆小舅子,可不是找死么?你们瞧,可可茶货源都在王子腾手上,却分了他们家一份。横竖这柳家秦家早与荣国府连成一片了。”
众人都道:“我们并不敢,只问问罢了。”
皮货商叹道:“我也活了这么五十多岁,佩服的人不多,贾赦算一个。此人是最狡猾、最擅明哲保身。各色消息,人家连风声都没听到,他早知道了。且极准,老早便做好防备。”众人纷纷赞成。后遂不再提秦家那姐弟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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