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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第1页）

一时间睡不去，还在翻覆之际，忽听得扣门晌。直生自念庵僧此时正未归来，邻旁别无人迹，有何人到此？必是山魑木魅，不去理他。那门外扣得转急，直生本有胆气，毫无怖畏，大声道：&ldo;汝是何物，敢来作怪！&rdo;门外道：&ldo;小弟是山下刘念嗣，不是甚么怪。&rdo;直生见说出话来，侧耳去听，果然是刘念嗣声音，原是他相好的旧朋友，恍忽之中，要起开门。想一想道：&ldo;刘念嗣已死过几时，这分明是鬼了。&rdo;不定起来。门夕外道：&ldo;你不肯起来放我，我自家会走进来。&rdo;说罢，只听得房门矻矻有声，一直走进房来。月亮里边看去，果然是一个人，踞在禅椅之上，肆然坐下。大呼道：&ldo;公言！公言！故人到此，怎不起来相揖？&rdo;直生道：&ldo;你死了，为何到此？&rdo;鬼道：&ldo;与足下往来甚久，我元不曾死，今身子见在，怎么把死来戏我？&rdo;直生道：&ldo;我而今想起来，你是某年某月某日死的，我于某日到你家送葬，葬过了才回家的。你如今却来这里作怪，你敢道我怕鬼，故戏我么？我是铁汉字，胆气极壮，随你甚么千妖百怪，我决不怕的！&rdo;鬼笑道：&ldo;不必多言！实对足下说，小弟果然死久了，所以不避幽明，昏夜到此寻足下者，有一腔心事，要诉与足下，求足下出一臂之力。足下许我，方才敢说。&rdo;直生道：&ldo;有何心事？快对我说。我念平日相与之情，倘可用力，必然尽心。&rdo;

鬼叹息了一会，方说道：&ldo;小弟不幸去世，不上一年，山妻房氏即使改嫁。嫁也罢了，凡我所有箱匣货财、田屋文券，席卷而去。我止一九岁儿子，家财分毫没分。又不照管他一些，使他饥寒伶仃，在外边乞丐度日。&rdo;说到此处，岂不伤心！便哽哽咽咽哭将起来。直生好生不忍，便道：&ldo;你今来见我之意，想是要我收拾你令郎么？&rdo;鬼道：&ldo;幽冥悠悠，徒见悲伤，没处告诉，特来见足下。要足下念平生之好，替我当宜一说，申此冤根。追出家财，付与吾子，使此子得以存活。我瞑目九泉之下，当效结草衔坏之报。&rdo;直生听罢，义气愤愤，便道：&ldo;既承相托，此乃我身上事了，明日即当往见县官，为兄申理此事。但兄既死无对证，只我口说有何凭据？&rdo;鬼道：&ldo;我一一说来，足下须记得明白。我有钱若干，粟若干，布帛若干，在我妻身边，有一细帐在彼减妆匣内，匙钥紧系身上。田若干亩，在某乡。屋若干间，在某里。具有文契在彼房内紫漆箱中，时常放在床顶上。又有白银五百两，寄在彼亲赖某家。闻得往取几番，彼家不肯认帐，若得官力，也可追出。此皆件件有据。足下肯为我留心，不怕他少了。只是儿子幼小无能，不是足下帮扶，到底成不得事。&rdo;直生一一牢记，恐怕忘了，又叫他说了再说，说了两三遍，把许多数目款项，俱明明白白了。直生道：&ldo;我多已记得，此事在我，不必多言。只是你一向在那里？今日又何处来？&rdo;鬼道：&ldo;我死去无罪，不入冥司。各处游荡，看见家中如此情态。既不到阴司，没处合理，阳间官府外，又不是鬼魂可告的，所以含忍至今。今日偶在山下人家赴斋，知足下在此山上，故特地上来表此心事，求恳出力，万祈留神。&rdo;

直生与他言来语去，觉得更深了，心里动念道：&ldo;他是个鬼，我与他说话已久，不要为鬼气所侵，被他迷了。趁心里清时，打发他去罢。&rdo;因对他道：&ldo;刘兄所托既完，可以去了。我身子已倦，不要妨了我睡觉。&rdo;说罢，就不听见声晌了，叫两声刘兄，刘念嗣！并不答应了。直生想道已去，揭帐看时，月光朦胧，禅椅之上，依然有个人坐着不动。直生道：&ldo;可又作怪，鬼既已去，此又何物？&rdo;大咳嗽，禅椅之物也依样咳嗽。直生不理他，假意鼾呼，椅上之物也依样鼾呼。及至仍前叫刘兄，他却不答应。直生初时胆大，与刘鬼相问答之时，竟把生人待他一般，毫不为异，此时精神既已少倦，又不见说话了，却只如此作影响，心里就怕将起来。道：&ldo;万一定上床来，却不利害？&rdo;急急走了下床，往外便跑。椅上之物，从背后一路赶来。直生走到佛堂中，听得背后脚步晌，想道：&ldo;曾闻得人说，鬼物行步，但会直前，不能曲折。我今环绕而走，必然赶不着。&rdo;遂在堂在边，绕了一转。那鬼物跟路走不迭了，扑在柱上，就抱住不动。直生见他抱了柱，叫声惭愧！一道烟望门外溜了，两三步并作一步，一口气奔到山脚下。

天色已明，只见山下两个人，前后走来，正是竹林与行僮。见了直生道：&ldo;官人起得这等早！为甚惩地喘气？&rdo;直生喘息略定，道：&ldo;险些吓死了人！&rdo;竹林道：&ldo;为何呢？&rdo;直生把夜来的事，从头说了一遍。道：&ldo;你们撇了我在檀越家快活，岂知我在山上受如此惊怕？今我下了山，正不知此物怎么样了。&rdo;竹林道：&ldo;好教官人得知，我每撞着的事，比你的还希奇哩。&rdo;直生道：&ldo;难道还百奇似我的？&rdo;竹林道：&ldo;我们做了大半夜佛事，正要下棺，摇动灵杵，念过真言，抛个颂子，揭开海被一看，正不知死人尸骸在那里去了，合家惊慌了，前后找寻，并无影响。送敛的诸亲多吓得走了，孝子无头可奔，满堂鼎沸，连我们做佛事的，没些意智，只得散了回来。你道作怪么？&rdo;直生摇着头道：&ldo;奇！奇！奇！世间人事改常，变怪不一，真个是天翻地覆的事。若不眼见，说着也不信。&rdo;竹林道：&ldo;官人你而今往那里去？&rdo;直生道：&ldo;要寻刘家的儿子，与他说去。&rdo;竹林道：&ldo;且从容，昨夜不曾相陪得，又吃了这样惊恐，而今且到小庵里坐坐，吃些早饭再处。&rdo;直生道：&ldo;我而今青天白日，便再去寻寻昨夜光景，看是怎的。&rdo;

就同了竹林，一行三个一头说，一头笑，踱上山来。

一宵两地作怪，闻说也须惊坏。

禅师不见不闻，未必心无挂碍。

三人同到庵前，一齐抬起头来。直生道：&ldo;元来还在此。&rdo;竹林看时，只见一个死人，抱住在堂柱上。行僮大叫一声，把经箱扑的掼在地上了，连声喊道：&ldo;不好！不好！&rdo;竹林啐了一口道：&ldo;有我两人在此，怕怎的？且仔细看看着。&rdo;竹林把庵门大开，向亮处一看，叫声奇怪！把个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直生道：&ldo;昨夜与我讲了半夜话后来赶我的，正是这个。依他说，只该是刘念嗣的尸首，今却不认得。&rdo;竹林道：&ldo;我仔细看他，分明象是张家主翁的模样。敢就是昨夜失去的，却如何走在这里？&rdo;直生道：&ldo;这等是刘念嗣借附了尸首来与我讲话的了。怪道他说到山下人家赴斋来的，可也奇怪得紧！我而今且把他分付我的说话，一一写了出来，省得过会忘记了些。&rdo;竹林道：&ldo;你自做你的事。而今这个尸首在此，不稳便，我且知会张家人来认一认看。若从来不是，又作计较。&rdo;连忙叫行僮做些早饭，大家吃了，打发他下山张家去报信说：&ldo;山上有个死尸，抱有在上，有些象老檀越，特来邀请亲人去看。&ldo;张家儿子见说，急约亲威几人飞也似到山上来认。邻里间闻得此说，尽道希奇，不约而同，无数的随着来看。但见：一会子闹动了剡溪里，险些儿踹平了鹿胎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