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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第1页）

&ldo;我正见说甄监生被方士药死了的。&rdo;春花道：&ldo;那里是方士药死？这是一桩冤屈事。其实只是吃了他的药，不解得，自弄死了。&rdo;宗仁道：&ldo;怎生不解得弄死了？&rdo;春花却把前日晚间的事，是长是短，备细说了一遍。宗仁道：&ldo;这等说起来，你当时却不该瞒着，急急叫起人来，或者还可有救。&rdo;春花道：&ldo;我此时慌了，只管着自己身子干净，躲得过便罢了，那里还管他死活？&rdo;宗仁道：&ldo;这等，你也是个没情的。&rdo;春花道：&ldo;若救活了，今日也没你的分了。&rdo;两个一齐笑将起来。虽然是一番取笑说话，自此宗仁心里毕竟有些嫌鄙春花，不足他的意

看官听说，大凡人情，专有一件古怪：心里热落时节，便有些缺失之处，只管看出好来；略有些不象意起头，随你奉承他，多是可嫌的，并那平日见的好处也要拣相出不好来，这多是缘法在里头。有一只小词儿单说那缘法尽了的：

缘法儿尽了，诸般的改变。缘法儿尽了，要好也再难。缘法儿尽了，恩成怨，缘法儿若尽了，好言当恶言。缘法儿尽了也，动不动变了脸！

今日说起来，也是春花缘法将尽，不该趁酒兴把这些话柄一盘托了出来。男子汉心肠，见说了许多用药淫战之事，先自有些捻酸不耐烦，觉得十分轻贱。又兼说道弄死了在地上，不管好歹，且自躲过，是个无情不晓事的女子，心里淡薄了好些。朝暮情意，渐渐不投。春花看得光景出来，心里老大懊悔。正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时便把舌头剪了下来，嘴唇缝了拢去，也没一毫用处。思量一转，便自捶胸跌足，时刻不安。

也是合当有事。一日，公婆处有甚么不合意，骂了他：&ldo;弄死汉子的贱淫妇！&rdo;春花听见，恰恰道着心中之事，又气恼，又懊侮。没怨怅处，妇人短见，走到房中，一索吊起。无人防备的，那个来救解？不上一个时辰，早已呜呼哀哉！

只缘身分延年药，一服曾经送主终。

今日投缳殆天意，双双采战夜台中。

却说春花含羞自缢而死。过了好一会，李宗仁才在外厢走到房中。忽见了这件打秋千的物事，吃了一惊，慌忙解放下来，早已气绝的了。宗仁也有些不忍，哭将起来。父母听得，急走来看时，只叫得苦。老公婆两个互相埋怨道：&ldo;不合骂了他几句，谁晓得这样心性，就做短见的事！&rdo;宗仁明知道是他自怀羞愧之故，不好说将出来。邻里地方闻知了来问的，只含糊回他道：&ldo;妻子不孝，毁骂了公婆，俱罪而死。&rdo;幸喜春花是甄家远方讨来的，没有亲戚，无人生端告执人命。却自有这伙地方人等要报知官府，投递结状，相验尸伤，许多套数。宗仁也被缠得一个不耐烦，费掉了好些盘费，才得停妥。也算是大悔气。

春花既死，甄监生家里的事越无对证。这方士玄玄子永无出头日子了。谁知天理所衣，事到其间，自有机会出来。其时山东巡按是灵宝许襄毅公，按监曹州，会审重囚。看见了玄玄子这宗案卷，心里疑道：&ldo;此辈不良，用药毒人，固然有这等事，只是人既死了，为何不走？&rdo;次早提问这事。先叫问甄希贤，希贤把父亲枉死之状说了一遍。许公道：&ldo;汝父既与他同宿，被他毒了，想就死在那房里的了。&rdo;希贤道：&ldo;死在外边小室之中。&rdo;许公道&ldo;为何又在外边？&rdo;希贤道：&ldo;想是药发了，当不得，乱走出来寻人，一时跌倒了的。&rdo;许公道：&ldo;这等，那方士何不逃了去？&rdo;希贤道：&ldo;彼时合家惊起，登时拿住，所以不得逃去。&rdo;许公道：&ldo;死了几时，你家才知道？&rdo;希贤道：&ldo;约了天早同去买药，因家人叫呼不应，不见踪迹，前后找寻，才看见死了的。&rdo;许公道：&ldo;这等，他要走时，也去久了。他招上说谋财害命，谋了你家多少财？而今在那里？&rdo;希贤道：+止是些买药之本，十分不多。还在父亲身边，不曾拿得去。&rdo;许公道：&ldo;这等，他毒死你父亲何用？&rdo;希贤道：&ldo;正是不知为何这等毒害。&rdo;

许公就叫玄玄子起来，先把气拍一敲道：&ldo;你这伙人死有余辜！你药死甄廷诏，待要怎的？&rdo;玄玄子道：&ldo;廷诏要小人与他炼外丹，打点哄他些银子，这心肠是有的。其实药也未曾买，正要同去买了，才弄赶头，小人为何先药死他？前日熬刑不过，只得屈招了。&rdo;许公道：&ldo;与你同宿，是真的么？&rdo;玄玄子道：+先在一床上宿的，后来睡着了，不知几时走了去。小人睡梦之中，只见许多家人打将进来，拿小人去偿命，小人方知主人死了，其实一些情也不晓得。&rdo;许公道：

&ldo;为甚么与你同宿？&rdo;玄玄子道：&ldo;要小人传内事功夫。小人传了他些口诀，又与了他些丸药，小人自睡了。&rdo;许公道：&ldo;丸药是何用的？&rdo;玄玄子道：&ldo;是房中秘戏之药。&rdo;许公点头道：&ldo;是了，是了。&rdo;又叫甄希贤问道：&ldo;你父亲房中有几人？&rdo;希贤道：&ldo;有二妾四女。&rdo;许公道：&ldo;既有二妾，焉用四女？&rdo;希贤道：&ldo;父亲好道，用为鼎器。&rdo;许公道：&ldo;六人之中，谁为最爱？&rdo;希贤道：&ldo;二妾已有年纪，四女轮侍，春花最爱。&rdo;许公道：&ldo;春花在否？&rdo;希贤道：+已嫁出去了。&rdo;许公道：&ldo;嫁在那里？快唤将来！&rdo;希贤道：&ldo;近日死了。&rdo;许公道：&ldo;怎样死了？&rdo;希贤道：&ldo;闻是自缢死的。&rdo;许公哈哈大笑道：&ldo;即是一桩事一个情也！其夫是何名姓？&rdo;希贤道：&ldo;是李宗仁。&rdo;

许公就掣了一签，差个皂隶去，不一时拘将李宗仁来。许公问道：&ldo;你妻子为何缢死的？&rdo;宗仁磕头道：&ldo;是不孝公姑，俱罪而死。&rdo;许公故意作色道：+分明是你致死了他，还要胡说！&rdo;宗仁慌了道：&ldo;妻子与小人从来好的，并无说话。地方邻里见有干结在官。委是不孝小人的父母，父母要声说，自知不是，缢死了的。&rdo;许公道：&ldo;你且说他如何不孝？&rdo;宗仁一时说不出来，只是支吾道：&ldo;毁骂公姑。&rdo;许公道：&ldo;胡说！既敢毁骂，是个放泼的妇人了，有甚惧怕，就肯自死？&rdo;指着宗仁道：&ldo;这不是他惧怕，还是你的惧怕。&rdo;宗仁道：&ldo;小人有甚惧怕？&rdo;许公道：&ldo;你惧怕甄家丑事彰露出来，乡里间不好听，故此把不孝惧罪之说支吾过了，可是么？&rdo;宗仁见许公道着真情，把个脸涨红了，开不得口。许公道：&ldo;你若实说，我不打你；若有隐匿，必要问你偿命。&rdo;宗仁慌了，只得实实把妻子春花吃酒醉了，说出真情，甄监生如何相约，如何采战，如何吃了药不解得，一口气死了的话，备细述了一遍，道：&ldo;自此以后，心里嫌他，委实没有好气相待。妻子自觉失言，悔恨自缢，此是真情。因怕乡亲耻笑，所以只说因骂公姑，惧怕而死。今老爷所言分明如见，小人不敢隐瞒一句。只望老爷超生。&rdo;许公道：&ldo;既实说了，你原无罪，我不罪你。&rdo;一面录了口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