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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元来这杨佥宪有所红花场庄子，满地种着红花，广衍有一千余亩，每年卖那红花有八九百两出息。这庄上造着许多房子，专一歇着客人，兼亦藏着强盗。当时只说送张贡生主仆到那里歇宿，到得庄上，五个人多是醉的，看着被卧，倒头便睡，鼾声如雷，也不管天南地北了。那空阔之处一声锣晌，几个飞狠的庄客走将拢来，多是有手段的强盗头，一刀一个。遮莫有三头六臂的，也只多费得半刻工夫；何况这一个酸子与几个呆奴，每人只生得一颗头，消得几时，早已罄净。当时就在红花稀疏之处，掘个坎儿，做一堆儿埋下了。可怜张贡生痴心指望讨债，还要成都去见心上人，后知遇着狠主，弄得如此死于非命！正是：

不道这巡命，还贪顷刻花。

黄泉无妓馆，今夜宿谁家？

过了一年有余，张贡生两个秀才儿子在家，自从父亲入京以后，并不曾见一纸家书，一个便信回来。问着个把京中归来的人，多道不曾会面，并不晓得。心中疑惑，商量道：&ldo;滇中处在天末，怎能勾京中信至？还往川中省下打听，彼处不时有在北京还往的。&rdo;于是两个凑些盘缠在身边了，一径到成都，寻个下处宿了。在街市上行来走去闲撞，并无遇巧熟人。两兄弟住过十来日，心内无聊，商量道：&ldo;此处尽多名妓，我每各寻一个消遣则个。&rdo;两个小伙子也不用帮闲，我陪你，你陪我，各寻一个雏儿，一个童小五，一个顾阿都，接在下处，大家那乐。混了几日，闹烘烘热腾腾的，早把探父亲信息的事撇在脑后了。

一日，那大些的有跳槽之意。两个雏儿晓得他是云南人，戏他道：&ldo;闻得你云南人，只要嫖老的，我每敢此不中你每的意？不多几日，只要跳槽。&rdo;两个秀才道：&ldo;怎见得我云南人只要嫖老的？&rdo;童小五便道：&ldo;前日见游伯伯说，去年有个云南朋友到这里来，要他寻表子，不要兴头的，只要老成的。后来引他到汤家兴哥那里去了。这兴哥是我们母亲辈中人，他且是与他过得火热，也费了好些银子，约他再来，还要使一主大钱，以后不知怎的了。这不是云南人要老的样子？&rdo;两个秀才道：&ldo;那云南人姓个甚么？怎生模样？&rdo;童小五，顾阿都大家拍手笑道：&ldo;又来赸了！好在我每肝上的事，管他姓张姓李！那曾见他模样来？只是游伯伯如此说，故把来取笑。&rdo;两个秀才道：&ldo;游伯伯是甚么人？在那里？这却是你每晓得的。&rdo;童小五、顾阿都又拍手道：&ldo;游伯伯也不认得，还要嫖！&rdo;两个秀才必竟要问个来历，童小五道：&ldo;游伯伯千头万脑的人，撞来就见，要寻他却一世也难。你要问你们贵乡里，竟到汤兴哥家问不是？&rdo;两个秀才道：&ldo;说得有理！&rdo;留小的秀才窝伴着两个雏儿，大的秀才独自个问到汤家来。

那个汤兴哥自从张贡生一去，只说五十里的远近，早晚便到，不想去了一年有多，绝无消息。留下衣囊行李，也不见有人来取。门户人家不把来放在心上，已此放下肚肠了。那日无客，在家闭门昼寝，忽然得一梦，梦见张贡生到来，说道取银回来，至要叙寒温，却被扣门声急，一时惊醒。醒来想道：&ldo;又不曾念着他，如何会有此梦？敢是有人递信息取衣装，也未可知。&rdo;正在疑似间，听得又扣门晌。兴哥整整衣裳，叫丫鬟在前，开门出来。丫鬟叫一声道：&ldo;客来了。&rdo;张大秀才才挪得脚进，兴哥抬眼看时，吃了一惊道：&ldo;分明象张贡生一般模样，如何后生了许多？&rdo;请在客座里坐了。问起地方姓名，却正是云南姓张，兴哥心下老大稀罕，未敢遽然说破。张大秀才先问道：&ldo;请问大姐，小生闻得这里去年有个云南朋友往来，可是甚么样人？姓甚名谁？&rdo;兴哥道：&ldo;有一位老成朋友姓张，说是个贡生，要往京廷试，在此经过的。盘桓了数日，前往新都取债去了。说半日路程，去了就来，不知为何一去不来了。&rdo;张大秀才道：&ldo;随行有几人？&rdo;兴哥道：&ldo;有四位管家。&rdo;张大秀才心里晓得是了，问道：&ldo;此去不来，敢是竟自长行了？&rdo;兴哥道：&ldo;那里是！衣囊行李还留在我家里，转来取了才起身的。&rdo;张大秀才道：&ldo;这等，为何不来？难道不想进京还留在彼处？&rdo;兴哥道：&ldo;多分是取债不来，担阁在彼。就是如此，好歹也该有个信，或是叫位管家来。影响无踪，竟不知甚么缘故。&rdo;张大秀才道：&ldo;见说新都取什么债？&rdo;兴哥道：&ldo;只听得说有一宗五百两东西，不知是甚么债。&rdo;张大秀才跌脚道：&ldo;是了，是了。这等，我每须在新都寻去了。&rdo;兴哥道：&ldo;他是客官甚么瓜葛，要去寻他？&rdo;张大秀才道：&ldo;不敢欺大姐，就是小生的家父。&rdo;兴哥道：&ldo;失敬，失敬。怪道模样恁地厮象，这等，是一家人了。&rdo;笑欣欣的去叫小二整起饭来，留张大官人坐一坐。张大秀才回说道：&ldo;这到不消，小生还有个兄弟在那厢等侯，只是适间的话，可是确的么？&rdo;兴哥道：&ldo;后的不确？见有衣囊行李在此，可认一认，看是不是？&rdo;随引张大秀才到里边房里，把留下物件与他看了。张大秀才认得是实，忙别了兴哥道：&ldo;这等，事不宜迟，星夜同兄弟往新都寻去。寻着了，再来相会。&rdo;兴哥假亲热的留了一会，顺水推船送出了门。

张丈秀才急急走到下处，对兄弟道：&ldo;问到问着了，果然去年在汤家嫖的正是。只是依他家说起来，竟自不曾往京哩！&rdo;小秀才道：&ldo;这等，在那里？&rdo;丈秀才道：&ldo;还在这里新都。我们须到那里问去。&rdo;小秀才道：&ldo;为何住在新都许久？&rdo;丈秀才道：&ldo;他家说是听得往新都取五百金的债，定是到杨疯子家去了。&rdo;小秀才道：&ldo;取得取不得，好歹走路，怎么还在那里？&rdo;丈秀才道：&ldo;行囊还在汤家，方才见过的。岂有不带了去径自跑路的理？毕竟是担阁在新都不来，不消说了。此去那里若不多远，我每收拾起来一同去走遭，访问下落则个。&rdo;两人计议停当，将出些银两，谢了两个妓者，送了家去。

一径到新都来，下在饭店里。店主人见是远来的，问道：&ldo;两位客官员处？&rdo;两个秀才道：&ldo;是云南，到此寻人的。&rdo;店主人道：&ldo;云南来是寻人的，不是倒赃的么？&rdo;两个秀才吃惊道：&ldo;怎说此话？&rdo;店主人道：&ldo;偶然这般说笑。&rdo;两个秀才坐定，问店主人道：&ldo;此间有个杨佥事，住在何处？&rdo;店主人伸伸舌头：&ldo;这人不是好惹的。你远来的人，有甚要紧，没事问他怎么？&rdo;两个秀才道：&ldo;问声何妨？怎便这样怕他？&rdo;店主人道：&ldo;他轻则官司害你，重则强盗劫你。若是远来的人冲撞了他，好歹就结果了性命！&rdo;两个秀才道：&ldo;清平世界，难道杀了人不要偿命的？&rdo;店主人道：&ldo;他偿谁的命？去年也是一个云南人，一主四仆投奔他家。闻得是替他讨什么任上过手赃的，一夜里多杀了，至今冤屈无伸，那见得要偿命来？方才见两位说是云南，所以取笑。&rdo;两个秀才见说了，吓得魂不附体，你看我，我看你，一时做不得声。呆了一会，战抖抖的问道：&ldo;那个人姓甚名谁，老丈可知得明白否？&rdo;店主人道：&ldo;我那里明白？他家有一个管家，叫做老三，常在小店吃酒。这个人还有些天理的，时常饮酒中间，把家主做的歹事‐‐告诉我，心中不服。去年云南这五个被害，忒煞乖张了。外人纷纷扬扬，也多晓得。小可每还疑心，不敢轻信。老三说是果然真有的，煞是不平，所以小可每才信。可惜这五个人死得苦恼，没个亲人得知。小可见客官方才问及杨家，偶然如此闲讲。客官，各人自扫门前雪，不要闲管罢了！&rdo;两个秀才情知是他父亲被害了，不敢声张，暗暗地叫苦，一夜无眼。次日到街上往来察听，三三两两几处说来，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