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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1页）

那王吉是个晓法度的人，自道身是男人，不敢在帷中走，只相傍帷外而行。行到宣德门前，恰好神宗皇帝正御宣德门楼，圣旨许令万目仰观，金吾卫不得拦阻。楼上设着鳌山，灯光灿烂，香烟馥郁；奏动御乐，箫鼓喧阗。楼下施呈百戏，供奉御览。看的真是人山人海，挤得缝地都没有了。有翰林承旨王禹玉《上元应制诗》为证：

雪消华月满仙台，万烛当楼宝扇开。

双凤云中扶辇下，六鳌海上驾山来。

镐京春酒沾周宴，汾水秋风陋汉才。

一曲升平人尽乐，君王又进紫霞杯。

此时王吉拥在人丛之中，因为肩上负了小衙内，好生不便，观看得不甚像意。忽然觉得背上轻松了些，一时看得浑了，忘其所以，伸伸腰，抬抬头，且是自在，呆呆里向上看着。猛然想道：&ldo;小衙内呢？&rdo;急回头看时，眼见得不在背上。四下一望，多是面生之人，竟不见了小衙内踪影。欲要找寻，又被挤住了脚，行走不得。王吉心慌撩乱，将身子尽力挨出，挨得骨软筋麻，才到得稀松之处。遇见府中一伙人，问道：&ldo;你们见小衙内么？&rdo;府中人道：&ldo;小衙内是你负着，怎到来问我们？&rdo;王吉道：&ldo;正是闹嚷之际，不知那个伸手来我背上接了去。想必是府中弟兄们见我费力，替我抱了，放松我些，也不见得。我一时贪个松快，人闹里不看得仔细，及至寻时已不见了，你们难道不曾撞见？&rdo;府中人见说，大家慌张起来，道：&ldo;你来作怪了，这是作耍的事？好如此不小心！你在人千人万处失去了，却在此问张问李，岂不误事！还是分头再到闹头里寻。

一伙十来个人同了王吉挨出挨入，高呼大叫，怎当得人多得紧了，茫茫里向那个问是？落得眼睛也看花了，喉咙也叫哑了，并无一些影响。寻了一回，走将拢来，我问你，你问我，多一般不见，慌做了一团。有的道：&ldo;或者那个抱了家去了？&rdo;有的道：&ldo;你我都在，又是那一个抱去！&rdo;王吉道：&ldo;且到家问问看又处。&rdo;一个老家人道：&ldo;决不在家里，头上东西耀人眼目，被歹人连人盗拐去了。我们且不要惊动夫人，先到家禀知了相公，差人及早缉捕为是。&rdo;王吉见说要禀知相公，先自怯了一半，道：&ldo;如何回得相公的话？且从容计较打听，不要性急便好！&rdo;府中人多是着了忙的，那由得王吉主张，一齐奔了家来。私下问问，那得个小衙内在里头？只得来见襄敏公。却也嗫嗫孺孺，未敢一直说失去小衙内的事。襄敏公见众人急急之状，到问道：&ldo;你等去未多时，如何一齐跑了回来？且多有些慌张失智光景，必有缘故。&rdo;众家人才把王吉在人丛中失去小衙内之事说了一遍。王吉跪下，只是叩头请死。襄敏公毫不在意，笑道：&ldo;去了自然回来，何必如此着急？&rdo;众家人道：&ldo;此必是歹人拐了去，怎能勾回来？相公还是着落开封府及早追捕，方得无失。&rdo;襄敏公摇头道：&ldo;也不必。&rdo;众人道是一番天样大、火样急的事，后知襄敏公看得等闲，声色不动，化做一杯雪水。众人了解其意，只得到帷中禀知夫人。

夫人惊慌抽身急回，噙着一把眼泪来与相公商量，襄敏公道：&ldo;若是别个儿子失去，便当急急寻访。今是吾十三郎，必然自会归来，不必忧虑。&rdo;夫人道：&ldo;此子虽然怜俐，点点年纪，奢遮煞也只是四五岁的孩子。万众之中挤掉了，怎能勾自会归来？&rdo;养娘每道：&ldo;闻得歹人拐人家小厮去，有擦瞎眼的，有斫掉脚的，千方百计摆布坏了，装做叫化的化钱。若不急急追寻，必然衙内遭了毒手！&rdo;各各啼哭不住。家人每道：&ldo;相公便不着落府里缉捕，招帖也写几张，或是大张告示，有人贪图赏钱，便有访得下落的来报了。&rdo;一时间你出一说，我出一见，纷纭乱讲。只有襄敏公怡然不以为意，道：&ldo;随你议论百出，总是多的，过几日自然来家。&rdo;夫人道：&ldo;魔合罗般一个孩子，怎生舍得失去了不在心上？说这样懈话！&rdo;襄敏公道：&ldo;包在我身上，还你个旧孩子便了，不要性急！&rdo;夫人那里放心？就是家人每、养娘每也不肯信相公的话。夫人自分付家人各处找寻去了不题。

却说那晚南陔在王吉背上，正在挨挤喧嚷之际，忽然有个人趁近到王吉身畔，轻轻伸手过来接去，仍旧一般驮着。南陔贪着观看，正在眼花撩乱，一时不觉。只见那一个人负得在背，便在人丛里乱挤将过去，南陔才喝声道：&ldo;王吉！如何如此乱走！&rdo;定睛一看，那里是个王吉？衣帽装束多另是一样了。南陔年纪虽小，心里煞是聪明，便晓得是个歹人，被他闹里来拐了，欲待声张，左右一看，并无一个认得的熟人。他心里思量道：&ldo;此必贪我头上珠帽，若被他掠去，须难寻讨，我且藏过帽子，我身子不怕他怎地！&rdo;遂将手去头上除下帽子来，揣在袖中，也不言语，也不慌张，任他驮着前走，却象不晓得什么的。将近东华门，看见轿子四五乘叠联而来，南陔觑轿子来得较近，伸手去攀着轿幌，大呼道：&ldo;有贼！有贼！救人！救人！&rdo;那负南陔的贼出于不意，骤听得背上如此呼叫，吃了一惊，恐怕被人拿住，连忙把南陔撩下背来，脱身便走，在人丛里混过了。轿中人在轿内闻得孩子声唤，推开帘子一看，见是个青头白脸魔合罗般一个小孩子，心里喜欢，叫住了轿，抱将过来，问道：&ldo;你是何处来的？&rdo;南陔道：&ldo;是贼拐了来的。&rdo;轿中人道：&ldo;贼在何处？&rdo;南陔道：&ldo;方才叫喊起来，在人丛中走了。&rdo;轿中人见他说话明白，摩他头道：&ldo;乖乖，你不要心慌，且随我去再处。&rdo;便双手抱来，放在膝上。一直进了东华门，竟入大内去了。你道轿中是何等人？元来是穿宫的高品近侍中大人。因圣驾御楼观灯已毕，先同着一般的中贵四五人前去宫中排宴。不想遇着南陔叫喊，抱在轿中，进了大内。中大人分付从人，领他到自己入直的房内，与他果品吃着，被卧温着。恐防惊吓了他，叮瞩又叮瞩。内监心性喜欢小的，自然如此。

次早，中大人四五人直到神宗御前，叩头跪禀道：&ldo;好教万岁爷爷得知，奴婢等昨晚随侍赏灯回来，在东华门外拾得一个失落的孩子，领进宫来，此乃万岁爷爷得子之兆，奴婢等不胜喜欢。未知是谁家之子，未请圣旨，不敢檀便，特此启奏。&rdo;神宗此时前星未耀，正急的是生子一事。见说拾得一个孩子，也道是宜男之祥。喜动天颜，叫快宣来见。中大人领旨，急到人直房内抱了南陔，先对他说：&ldo;圣旨宣召，如今要见驾哩，你不要惊怕！&rdo;南陔见说见驾，晓得是见皇帝了，不慌不忙，在袖中取出珠帽来，一似昨日带了，随了中大人竟来见神宗皇帝。娃子家虽不曾习着什么嵩呼拜舞之礼，却也擎拳曲腿，一拜两拜的叩头稽首，喜得个神宗跌脚欢忭，御口问道：&ldo;小孩子，你是谁人之子？可晓得姓什么？&rdo;南陔竦然起答道：&ldo;儿姓王，乃臣韶之幼子也。&rdo;神宗见他说出话来，声音清朗，且语言有体，大加惊异，又问道：&ldo;你缘何得到此处？&rdo;南陔道：&ldo;只因昨夜元宵举家观灯，瞻仰圣容，嚷乱之中，被贼人偷驮背上前走。偶见内家车乘，只得叫呼求救。贼人走脱，臣随中贵大人一同到此。得见天颜，实出万幸！&rdo;神宗道：&ldo;你今年几岁了？&rdo;南陔道：&ldo;臣五岁了。&rdo;神宗道：&ldo;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应对，王韶可谓有子矣。昨夜失去，不知举家何等惊惶。朕今即要送还汝父，只可惜没查处那个贼人。&rdo;南陔对道：&ldo;陛下要查此贼，一发不难。&rdo;神宗惊喜道：&ldo;你有何见，可以得贼？&rdo;南陔道：&ldo;臣被贼人驮走，已晓得不是家里人了，便把头带的珠帽除下藏好。那珠帽之顶，有臣母将绣针彩线插戴其上，以厌不祥。臣比时在他背上，想贼人无可记认，就于除帽之时将针线取下，密把他中领缝线一道，插针在衣内，以为暗号。今陛下令人密查，若衣领有此针线看，即是昨夜之贼，有何难见？&rdo;神宗丈惊道：&ldo;厅哉此儿！一点年纪，有如此大见识！朕若不得贼，孩子不如矣！待朕擒治了此贼，方送汝回去。&rdo;又对近侍夸称道：&ldo;如此奇异儿子，不可令宫闱中人不见一见。&rdo;传旨急宣钦圣皇后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