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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此时朱晦庵提举浙东常平仓，正在婺州。同父进去，相见已毕，问说是台州来，晦庵道：&ldo;小唐在台州如何？&rdo;同父道：&ldo;他只晓得有个严蕊，有甚别勾当？&rdo;晦庵道：&ldo;曾道及下官否？&rdo;同父道：&ldo;小唐说公尚不识字，如何做得监司？&rdo;晦庵闻之，默然了半日。盖是晦庵早年登朝，茫茫仕宦之中，著书立言，流布天下，自己还有些不谦意处。见唐仲友少年高才，心里常疑他要来轻薄的。闻得他说己不识字，岂不愧怒！佛然道：&ldo;他是我属宦，敢如此无礼！&rdo;然背后之言未卜真伪，遂行一张牌下去，说：&ldo;台州刑政有在，重要巡历。&rdo;星夜到台州市。

晦庵是有心寻不是的，来得急促。唐仲友出于不意，一时迎接不及，来得迟了些。晦庵信道是同父之言不差，果然如此轻薄，不把我放在心上！这点恼怒再消不得了。当日下马，就追取了唐太守印信，交付与郡丞，说：&ldo;知府不职，听参。&rdo;连严蕊也拿来收了监，要问他与太守通奸情状。晦庵道是仲友风流，必然有染；况且妇女柔脆，吃不得刑拷，不论有无，自然招承，便好参奏他罪名了。谁知严蕊苗钉般的身躯，却是铁石般的性子。随你朝打暮骂，千棰百拷，只说：&ldo;循分供唱，吟诗侑酒是有的，曾无一毫他事。&rdo;受尽了苦楚，监禁了月余，到底只是这样话。晦庵也没奈他何，只得糊涂做了&ldo;不合蛊惑上官&rdo;，狠毒将他痛杖了一顿，发去绍兴，另加勘问。一面先具本参奏，大略道：唐某不伏讲学，罔知圣贤道理，却诋臣为不识字；居官不存政体，亵昵娼流。鞠得奸情，再行复奏，取进止。等因。

唐仲友有个同乡友人王淮，正在中书省当国。也具一私揭，辨晦庵所奏，要他达知圣听。大略道：朱某不遵法制，一方再按，突然而来。因失迎侯，酷逼娼流，妄污职官。公道难泯，力不能使贱妇诬服。尚辱渎奏，明见欺妄。等因。

孝宗皇帝看见晦庵所奏，正拿出来与宰相王淮平章，王淮也出仲友私揭与孝宗看。孝宗见了，问道：&ldo;二人是非，卿意如何？&rdo;王淮奏道：&ldo;据臣看看，此乃秀才争闲气耳。一个道讥了他不识字，一个道不迎侯得他。此是真情。其余言语多是增添的，可有一些的正事么？多不要听他就是。&rdo;孝宗道：&ldo;卿说得是。却是上下司不和，地方不便，可两下平调了他每便了。&rdo;王淮奏谢道：&ldo;陛下圣见极当，臣当分付所部奉行。&rdo;

这番京中亏得王丞相帮衬，孝宗有主意，唐仲友官爵安然无事。只可怜这边严蕊吃过了许多苦楚，还不算帐，出本之后，另要绍兴去听问。绍兴太守也是一个讲学的，严蕊解到时，见他模样标致，太守便道：&ldo;从来有色者，必然无德。&rdo;就用严刑拷他，讨拶来拶指。严蕊十指纤细，掌背嫩白。太守道：&ldo;若是亲操井臼的手，决不是这样，所以可恶！&rdo;又要将夹棍夹他。当案孔目禀道：&ldo;严蕊双足甚小，恐经挫折不起。&rdo;太守道：&ldo;你道他足小么？此皆人力娇揉，非天性之自然也。&rdo;着实被他腾倒了一番，要他招与唐仲友通奸的事。严蕊照前不招，只得且把来监了，以待再问。

严蕊到了监中，狱官着实可怜他，分付狱中牢卒，不许难为，好言问道：&ldo;上司加你刑罚，不过要你招认，你何不早招认了？这罪是有分限的。女人家犯淫，极重不过是杖罪，况且已经杖断过了，罪无重科。何苦舍着身子，熬这等苦楚？&rdo;严蕊道：&ldo;身为贱伎，纵是与太守为好，料然不到得死罪，招认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则是真，假则是假，岂可自惜微躯，信口妄言，以污土大夫！今日宁可置我死地，要我诬人，断然不成的！&rdo;狱官见他词色凛然，十分起敬，尽把其言真知太守。太守道：&ldo;既如此，只依上边原断施行罢。可恶这妮子倔强，虽然上边发落已过，这里原要决断。&rdo;又把严蕊带出监来，再加痛杖，这也是奉承晦庵的意思。叠成文书，正要回复提举司，看他口气，别行定夺，却得晦庵改调消息，方才放了严蕊出监。严蕊恁地悔气，官人每自争闲气，做他不着，两处监里无端的监了两个月，强坐得他一个不应罪名，到受了两番科断；其余逼招拷打，又是分外的受用。正是：

规回方竹杖，漆却断纹琴。

好物不动念，方成道学心。

严蕊吃了无限的磨折，放得出来，气息奄奄，几番欲死，将息杖疮。几时见不得客，却是门前车马，比前更盛。只因死不肯招唐仲友一事，四方之人重他义气。那些少年尚气节的朋友，一发道是堪比古来义侠之伦，一向认得的要来问他安，不曾认得的要来识他面。所以挨挤不开。一班风月场中人自然与道学不对，但是来看严蕊的，没一个不骂朱晦庵两句。

晦庵此番竟不曾奈何得唐仲友，落得动了好些唇舌，外边人言喧沸，严蕊声价腾涌，直传到孝宗耳朵内。孝宗道：&ldo;早是前日两平处了。若听了一偏之词，贬滴了唐与正，却不屈了这有义气的女子没申诉处？&rdo;

陈同父知道了，也悔道：&ldo;我只向晦庵说得他两句话，不道认真的大弄起来。今唐仲友只疑是我害他，无可辨处。&rdo;因致书与晦庵道：亮平生不曾会说人是非，唐与正乃见疑相谮，真足当田光之死矣。然困穷之中，又自惜此泼命。一笑。看来陈同父只为唐仲友破了他赵娟之事，一时心中愤气，故把仲友平日说话对晦庵讲了出来。原不料晦庵狠毒，就要摆布仲友起来。至于连累严蕊，受此苦拷，皆非同父之意也。这也是晦庵成心不化，偏执之过，以后改调去了。

交代的是岳商卿，名霖。到任之时，妓女拜贺。商卿问：&ldo;那个是严蕊？&rdo;严蕊上前答应。商卿抬眼一看，见他举止异人，在一班妓女之中，却像鸡群内野鹤独立，却是容颜憔悴。商卿晓得前事，他受过折挫，甚觉可怜。因对他道：&ldo;闻你长于词翰，你把自家心事，做成一词诉我，我自有主意。&rdo;严蕊领命，略不构思，应声口占《卜算子》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商卿听罢，大加称赏道：&ldo;你从良之意决矣。此是好事，我当为你做主。&rdo;立刻取伎籍来，与他除了名字，判与从良。

严蕊叩头谢了，出得门去。有人得知此说的，千斤市聘，争来求讨，严蕊多不从他。有一宗室近属于弟，丧了正配，悲哀过切，百事俱唐。宾客们恐其伤性，拉他到伎馆散心。说着别处多不肯去，直等说到严蕊家里，才肯同来。严蕊见此人满面戚容，问知为苦丧耦之故，晓得是个有情之人，关在心里。那宗室也慕严蕊大名，饮酒中间，彼此喜乐，因而留住。倾心来往多时，毕竟纳了严蕊为妾。严蕊也一意随他，遂成了终身结果。虽然不到得夫人，县君，却是宗室自取严蕊之后，深为得意，竟不续婚。一根一蒂，立了妇名，享用到底，也是严蕊立心正直之报也。后人评论这个严蕊，乃是真正讲得道学的。有七言古风一篇，单说他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