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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第1页）

我笑道：&ldo;我去擦火器。&rdo;

正说着，忽见绿萼进来道：&ldo;姑娘，守坤宫的苏姑娘来了。&rdo;

我向门外一望，果见苏燕燕穿着一件淡粉短袄和牙白色明纱长裙，俏生生地站在玉茗堂外。漱玉斋白梅含俏，斜逸在她脑后，如簪在鬓边的温润珠花。一时之间，仿佛这宫中所有的争斗与谋算，都与她无关，将来也不会与她有关。掖庭狱的黑暗与阴冷只如乌云掠过，并未留下分毫痕迹。

我忙迎了出去：&ldo;妹妹怎么这会儿来了？&rdo;

苏燕燕只是随意屈一屈膝：&ldo;我是来向姐姐辞行的。&rdo;

我诧异道：&ldo;听说皇后明年有意提拔妹妹做华阳公主的侍读，怎么妹妹倒要出宫？&rdo;

苏燕燕笑道：&ldo;妹妹心粗，做不得侍读。如今父亲患病在家，已上书辞官，皇后开恩，准我回家照料父亲。&rdo;

苏司纳竟然要辞官。不错，皇后失宠，又一再见疑于圣心。苏司纳是被皇后亲手提拔的，前些日子又被皇帝无端申斥。自己辞官，是免得一再受辱。葫芦苏巷尽头的门楼石匾，用稚拙的刀法刻着&ldo;时然后言&rdo;四字，是苏司纳数年前送给自己的训示。他终是照着圣人之言行事。

我笑道：&ldo;妹妹难得清闲。我正要去擦拭火器，妹妹可要去瞧瞧么？&rdo;

苏燕燕笑道：&ldo;常日里总听人说，陛下赐给姐姐的几样火器是最精致不过的，妹妹常恨无缘见识，姐姐既肯赐教，妹妹不胜欣喜。&rdo;

皇帝所赐的火器被陈放在二楼最西侧的暖阁里。屋子里有些昏暗，日光有气无力地拂过暗红的窗棂，整个房间仿佛浸在染血的静水之中，散发着令人不悦的气息。我推开窗，几柄银铸的铳管似睡醒的小兽，霍然张开犀利的双眼，黑洞洞的铳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远处的宫墙。

苏燕燕双目一亮：&ldo;妹妹从没瞧过真正的火器，今天总算见识了。&rdo;说着伸手欲触小银铳，忽又见一旁陈列的子母微炮，顿时又惊又喜：&ldo;听闻陛下连子母微炮也赏了，便是这个么？&rdo;说罢轻抚炮身。指尖的柔光扰起肃杀寒光，像刀光剑影中笑而不语的深沉谋算。&ldo;听说子母微炮威力惊人，究竟是如何精巧法，还要请姐姐指教。&rdo;

我随手拿起小银铳在手中把玩，取过一枚银弹子丢进铳口，叮的一声轻响，如水面荡开的涟漪：&ldo;在子炮中填入火药和弹子，封好之后装入母炮，点火后，弹子打了出去，子炮管却留在母炮管中，可取出再用。如此，只要一早封好子炮，在战场上便省了许多填弹的功夫。&rdo;

苏燕燕虽不甚明白，依旧赞叹不已：&ldo;怨不得当年玄武门平乱时，圣上只凭二十门子母微炮，便能所向披靡。&rdo;

我微微一笑道：&ldo;当年那些叛军不过是侯府亲兵，乌合之众，有许多人并不知道自己是去造反的。炮声一响，自然心惊胆寒。&rdo;

苏燕燕道：&ldo;想不到姐姐真的精通火器。&rdo;

银铳木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如蕴火光，舌焰缭绕，直探人心：&ldo;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其实我也有一事不明，藏在心中许久了，不知妹妹能为我解惑么？&rdo;

苏燕燕犹在俯身细看一柄百弹铳：&ldo;不敢当。姐姐请问。&rdo;

我幽幽一笑：&ldo;那一日，妹妹究竟和慎妃娘娘说了什么？&rdo;

苏燕燕直起身子，不觉退了半步，踩到裙角，险些跌了一跤。她面色一变，随即澹然，&ldo;姐姐说的是哪一日？&rdo;

我肃容道：&ldo;慎妃娘娘自尽之前，妹妹擅自去历星楼取玉瓶。你对慎妃娘娘说了什么？她竟然能抛下弘阳郡王，投缳自尽！&rdo;

苏燕燕见我突然变色，眼中闪过一丝骇然，却终究不肯服输：&ldo;我只是去取了一对玉瓶，不敢对慎妃娘娘胡言乱语！&rdo;

我冷冷一笑，忽然高举银铳，对准了她的眉心。一颗银弹子从铳管中落下，自她的眉心、她的眼角、她的面颊、她的左胸，直到她的裙角。噗的一声，像天地间遗漏的一拍。苏燕燕丝毫不为所动，再没有后退半分：&ldo;倘若我有半句虚言，也不会从掖庭属安然回来。施大人虽然不会拿火器指着我，但是掖庭狱的刑具，可比这柄没有火药和弹子的铳恐怖千百倍。&rdo;

我冷冷一笑，反而将铳举得更高，居高临下地指住了她的鼻尖。苏燕燕伸出双指轻轻拨开铳管，微微一笑道：&ldo;妹妹听闻，昔日姐姐初选女巡之时，昱嫔用一柄蝉翼剑指住了姐姐的眉心。姐姐坦然无惧，反斥责了昱嫔。今日妹妹也有幸经历一回，方知姐姐昔日的风采。&rdo;

我放下铳，取过一方淡青色的绒布，若无其事地擦拭后，双手奉在架上，感佩道：&ldo;妹妹今日的风姿，胜我百倍。&rdo;

苏燕燕道：&ldo;我知道慎妃娘娘对姐姐有知遇之恩，所以姐姐于此事格外看重。其实姐姐何必深究，如今弘阳郡王殿下即将成为皇后之子，这不是好事么？&rdo;

我一哂：&ldo;倘若这是一件好事，那苏大人为何要辞官回乡？&rdo;

苏燕燕道：&ldo;家父辞官与弘阳郡王有何关联？&rdo;

我俯身拾起她脚边的银弹子。苏燕燕双脚一动，纱裙涣然如波。我也不看她，将银弹子抛入铺着素帛的瓷碟中，依旧擦拭子母微炮。苏燕燕见我半晌不语，又道：&ldo;妹妹今日就要出宫，恐不能在此久留。姐姐若无话，我就先告辞了。&rdo;

我嗯了一声，也不答话。苏燕燕走出两步，忽又想起什么来，转身笑道：&ldo;姐姐精通火器，所以与陛下投缘。听说姐姐就要封妃，这样的喜事妹妹却不在宫中，当真可惜。&rdo;说罢盈盈一拜，&ldo;今日一别，也不知几时再见，妹妹先恭喜姐姐了。愿姐姐圣宠不衰，永如此刻。&rdo;

我转身还礼，手中还攥着擦火器的青色绒布：&ldo;何必急在一时？将来自有相见之日。&rdo;

苏燕燕淡淡一笑，飘然下楼。我临窗而望，她亦回眸一笑，像一朵轻盈而沉默的樱花，随风去了。我扶着窗棂哑然失笑。只要她去见了慎妃，便胜过千言万语，何须再多说什么？我便是用一柄填了火药和真弹子的铳指着她的眉心又如何？不过白白惹她耻笑。

可笑，可笑！

腊月初五，皇帝回宫。百官出城郊迎，皇后率后宫在内宫缙云门迎接。皇后怕我在风中久站，身子受不住，特准我在漱玉斋歇息，只让刘离离去。如此正合我意。

听说皇帝午后进宫，先带领宗室后妃去太后宫中问安。我怕皇后随时传召，故此不敢午歇，只命芳馨泡了一壶浓茶，服侍我作画。画面上梨花如云，掩着一道玉栏，一位红衣少女坐在梨花树下，双指拈着一朵梨花，比在铳口。

芳馨笑道：&ldo;姑娘虽然画的是铳，可比从前柔和许多了。&rdo;

我在裙上添上一抹胭脂色，道：&ldo;画虽柔和，杀气却重。美人虽艳，杀心却盛。&rdo;

芳馨蹙眉道：&ldo;今日御驾回銮，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姑娘说这些做什么？&rdo;

我手中不停：&ldo;人心虽软，也能凭借铳炮杀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