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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第1页）

是施哲。皇帝命他在大将军府监察，是他给父亲上了药，穿好衣裳，又点了火，使他在寒冬腊月被抛弃在郊外，不至于被冻死。我叹息道：&ldo;曹驸马从前是汴城府的推官，他说的定然没错。&rdo;

朱云忽而收了眼泪，愤恨与杀气像从水底骤然浮起的苍苍白骨：&ldo;是谁要这样害父亲？！若被我查出此人，我定叫他也尝尝那鞭子，再一刀捅了他的心窝子！&rdo;

我为他擦了眼泪，又蘸一点蛇油涂在他的眼下：&ldo;男儿流血不流泪，要学父亲的样子。动不动就哭，算什么男子汉真英雄。你只说，现下你可查出此人了么？&rdo;

朱云正要答话，忽听门外有几个女子轻声说话的声音，我忙摆手止住朱云。不过一会儿，绿萼进来禀道：&ldo;姑娘，刚才朱大姑娘在外求见，听闻公子在，便回去了。&rdo;话音未落，便听见灵堂里响起了痛彻心扉的泣声。我忙带着朱云出了西厢，但见母亲在灵堂中拈香跪拜，伏地痛哭。朱云和玉枢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起来，众丫鬟婆子搬了一张交椅，在堂下放定，七手八脚地扶母亲坐下了。母亲拭泪不已。

我走上前去，跪在母亲面前，含泪唤了一声。母亲恍若无闻，别过头去只是哭。玉枢看我一眼，伏在母亲耳边道：&ldo;母亲，妹妹回来了。您常日里不是最惦记她的么？&rdo;

母亲静静地看我一眼，泪光中竟有哀恳之意。她拉着我和朱云的手，轻轻道：&ldo;你们从此以后就在家好生过活，不要再出去了。&rdo;向我道，&ldo;玉机，你不要回宫了。&rdo;又向朱云道，&ldo;云弟，你也少骑些马，把那火器还给世子。&rdo;

我忙道：&ldo;女儿不回宫了，从此以后就在家中陪着母亲。&rdo;

朱云却垂头不语。玉枢在他肩头推了一把，朱云方道：&ldo;好，以后儿子只在家读书，再不出去了。&rdo;

母亲凄然道：&ldo;好孩子，不是为娘拘束你们。我是怕你们……&rdo;她不忍再说下去，只是饮泣。好一会儿，方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道：&ldo;我是怕你们像你们的爹爹一样……&rdo;

朱云看一眼母亲，又呆呆望着我。自上一次在宫中，我嘱咐母亲无事不要让父亲出门，母亲竟什么也没问，便应承下来，我便知道母亲即便不知详情，也定对父亲的事有察觉。我不看朱云，只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含泪一笑：&ldo;母亲的心，女儿深知。母亲放心，今日我便上书辞官，带父亲回原籍安葬。从此以后，我们姐弟三人，齐心一力侍奉母亲。只以农桑为事，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可好？&rdo;

母亲怔怔道：&ldo;你果然放得下宫中的锦衣玉食，放得下皇帝的恩宠？&rdo;

我缓缓伏在母亲膝头，柔声道：&ldo;只要母亲安心，玉机没有什么放不下的。&rdo;

母亲伸出左手，抚着我的鬓发。她的掌心柔软，指尖却冰冷如铁。&ldo;那你现在就写辞官表，就在你父亲的灵前写。&rdo;

朱云道：&ldo;母亲‐‐&rdo;

我站起身，顺从道：&ldo;是。&rdo;于是向绿萼道，&ldo;备文房四宝。&rdo;

绿萼焦急道：&ldo;姑娘，您怎么能辞官‐‐&rdo;我瞥了她一眼，她顿时张口无言，扁了扁嘴，亲自带两人从暖阁中搬了一张小桌出来，备下笔墨纸张。我提笔道：

&ldo;臣闻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6]诗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劳。[7]今臣父为盗贼残，骨肉捶挞为泥，身膏糙野，精魂不收于天。臣追事惟往，痛伤心目。且臣忝属内位，言不能奖，行不足称，加身被恶疾，恐一日先填沟壑，无以报德塞责。愿辞官避贤，服绖尽孝。敢冒宸严，布此悲乞。&rdo;

写罢封好，交予绿萼，命她唤起小钱，亲自送入宫中。绿萼无奈，只得去了。

母亲目有愧色，舒一口气，复又担心道：&ldo;望陛下能准奏才好。&rdo;

我微微一笑：&ldo;他不准奏，我便再上书。&rdo;

朱云似是生怕母亲也要他写下什么保证似的，忙在一旁道：&ldo;母亲，二姐抛下从五品女丞之位回家侍奉，可见是真心孝顺。母亲也疼二姐一疼，二姐辛苦了一夜，该歇息了。&rdo;

我确实已双眼饧涩，疲惫不堪。母亲心疼地看着我：&ldo;你守了一夜，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你姐姐。&rdo;

朱云跳起身来，呵欠连天地道：&ldo;母亲，儿子在城外也一宿没合眼。&rdo;

母亲叹一口气：&ldo;你们姐弟俩都去吧，睡到几时起来都不打紧。&rdo;

于是我俩行礼退下。朱云挽起我的胳膊，轻声道：&ldo;二姐，我们去你屋里说。&rdo;说着与我一道踏出门就往左拐。忽听母亲在身后道：&ldo;云弟，你的屋子在右边。&rdo;朱云回身道：&ldo;二姐的丫头不在，我送二姐回房。&rdo;

回到旧时屋中，朱云立刻掩了门道：&ldo;二姐当真要辞官？&rdo;

我淡淡道：&ldo;奏书都写出去了，难道还有假？&rdo;

朱云道：&ldo;我知道二姐不在意荣华富贵，可是二姐在宫中就没有在意牵挂的人么？&rdo;

我坐在旧时的妆台前，打开小时惯用的纹彩蝶填漆梳头盒子，但见幼时心爱的嫩黄色发带被母亲卷得齐齐整整，像秋后的枯糙，万分寂寞地蜷在一角。一枚碎玉攒成的花钗曾是我最珍视的，现在看来杂乱而简陋。连镜中亦生了一两点锈，像漫漫长路上最先到达的两座不起眼的路碑‐‐原来我已走出那么远。大局已定，是时候离开了。

我将珠花别在鬓边，对镜道：&ldo;我最牵挂的，是我从前服侍过的弘阳郡王殿下。但他立志为母亲守陵，也不在宫中了。&rdo;

朱云嗐了一声道：&ldo;二姐不是喜欢皇帝么？&rdo;

我周身一颤，毛发倒竖，花钗顿时掉了下来。朱云右手一抄，接在手中。我不动声色地从他掌心中取过花钗，放入盒中，缓缓掩上盖子，&ldo;是谁这样说的？&rdo;

朱云低了头道：&ldo;是……世子哥哥。&rdo;

我摇头道：&ldo;两个大好男儿，骑在马上就谈这些女儿家的情事？连我都不屑去说。&rdo;

朱云顿时红了脸，好一会儿才涎皮赖脸道：&ldo;好二姐，你别生气，我再也不说了。&rdo;见我不理会他，他又变了颜色，怏怏不乐道，&ldo;只是二姐这等人品见识，不做女官可惜了。我还想长大了和二姐一道建立一番事业，这下还有什么指望？&rdo;

我又好气又好笑，&ldo;我和你？&rdo;

朱云道：&ldo;就像卫青和卫皇后……&rdo;

我斥道：&ldo;不许胡说！&rdo;朱云伸了伸舌头，不敢再说。我斜了他一眼，叹息道：&ldo;我倦得很，还请你快告诉我详情，好让我安心睡觉。&rdo;

朱云道：&ldo;此事说来话长。二姐，你先叫那四大金刚去沏壶茶来，解解渴，也提提神。&rdo;

我一怔，才明白他说的&ldo;四大金刚&rdo;就是小简从宫里带出来的四个内监，也不禁好笑。于是开门吩咐茶水。不一时茶水点心齐备，朱云请我坐在上首，自己在下相陪。他定了定神，恭敬道：&ldo;二姐容禀。父亲去后，府衙来人勘验了尸首，所言与曹驸马相同。我只觉蹊跷。二姐请想，那伙歹人将父亲掳了去，若是求财，何必将父亲打成这副模样？他们是想从父亲口中逼问出什么，这才用了酷刑。据我猜想，他们多半什么也没有问出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