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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5章（第1页）

银杏笑道：&ldo;怎能不记得？若没有那只手炉，奴婢早就冻病而死。姑娘怎么忽然说起这件事？&rdo;

&ldo;那只紫铜手炉，是夷思皇后崩逝那晚，我跪在椒房殿时，龚大人送给我的。那时她还只有十三岁，所有的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唯有龚大人雪中送炭。&rdo;

银杏一怔，笑意微凉：&ldo;原来姑娘是念起了往日的恩情。瞧一瞧也好，瞧一瞧心就安了。&rdo;

出云阁的大门紧闭，里面传来微弱而杂乱的哭声。我心中一酸，指尖触及冰冷的铜环，立刻缩了回来。还记得咸平十八年的春天，龚佩佩紫衫如花，独自立在廊下，踮脚挂起碎玉风铃。淡淡的欢喜，一如风铃轻柔缥缈的轻响。

呆了半晌，忽听有人在我身后冷冷道：&ldo;君侯怎的在这里？&rdo;转身一瞧，却是封若水。只见她通身雪白，形容憔悴。不待我回答，她又道，&ldo;掖庭属的人来请龚大人。龚大人说，我乃衣冠女，岂能为刑余之人羞辱。说罢便投缳自尽了。姐姐若早一些来，或许还能救下龚大人。现在才来，却是迟了。&rdo;

高旸探访新平侯府时，我还特意问他将如何处置祁阳长公主，答曰和亲回鹘。若祁阳长公主好好的留在宫中，龚佩佩又怎会刚烈自戕？出云阁内的哭声虽弱，却如汹汹洪cháo，翻涌而来。我一阵眩晕，赖银杏扶住才能站稳。封若水伫立如寒山，冷冷注视。

我颤声道：&ldo;进了掖庭属也未必全无活路，龚大人为何这般决绝？&rdo;

封若水道：&ldo;龚大人素来耿介独立，清高自许，如此决绝，有何出奇？倒是君侯，回京近半年，今日还是头一次来出云阁。龚大人泉下有知，也当感佩君侯的情义。&rdo;

封若水语带讥讽，我一时不明其意：&ldo;玉机今日是特来探望故人的。&rdo;

封若水道：&ldo;君侯不问掖庭属为何要带走龚大人，莫非君侯已知其中的缘由？不知能否赐告？&rdo;

封若水应当还不知道华阳逃走之事，更不知道祁阳长公主已然失踪。也是我一时伤心忘记了掩饰，竟被她瞧出了破绽。&ldo;近来宫中风雷迅变，掖庭属拿人、杀人不是常事么？玉机并不知道其中因由，也不想多问。&rdo;

封若水一怔，目光渐渐软和下来：&ldo;君侯的伤……&rdo;

我微微一笑道：&ldo;已无事了，谢封大人关怀。听闻封大人辞官了？&rdo;

封若水道：&ldo;是。也是昨日才递上去的辞表。&rdo;

我忙道：&ldo;新帝即位，朝中宫中俱是用人之时，大人深得皇太后倚重，为何要辞官？&rdo;

封若水傲然道：&ldo;我不能&lso;尸禄以为高，拱默以为智&rso;，便只能&lso;志从其义&rso;了。&rdo;这话极重，我心中一惊。[72][73]

封羽因主张立濮阳郡王，于新帝登基后辞官致仕，想来心中满是怀疑和愤怒。封若水随父辞官，&ldo;志从其义&rdo;，应该也是并不相信昱贵太妃和华阳刺驾的事实。

我不动声色道：&ldo;也好。辞了官，倒也清静。&rdo;

封若水叹道：&ldo;龚大人已死，我也出宫去了，这宫里便再没有女官了。&rdo;顿了一顿，似想起什么来，又微笑道，&ldo;不，还有君侯。君侯至今仍是正四品女典。&rdo;

我的确一直保留着正四品女典的官位，今日柔桑也命我再度入宫。也不知她是不是已经得到消息，所以总是这般阴晴不定。未待我回话，封若水行了一礼道：&ldo;印月轩中颇多琐事，恕妹妹不能奉陪了。&rdo;

朱墙耸峙，南来的日光高而猛烈，封若水一身白衣似寒冰从容投身于烈火之中，慢慢消融，却无一丝怨悔。我永远不会忘记咸平十年的暮春时节，十二岁的封若水一身踯躅色华衣，带着名儒千金的高傲与精明，随口问起邢茜仪与启春的剑术高下。她启发我二子争位的形势，提醒我入宫的初衷，寥寥数语勾勒出深宫是非。陂泽殿的故人已所剩无几，终于连她也离我而去了。延襄宫怆然冷冽的槐花香气，从此摒绝于梦中。

午后回府，听说四方城门已然关闭。接下来的数日，汴城闭城大索，说是大理寺的要犯越狱，家家户户盘查人口，连权贵府邸也不放过，客店会馆更是一日数次地翻查，整座汴城陷落在狂暴的旋涡之中。人心疑惧不安，惶惶不能自处。

这一日晚膳后，大理寺卿董重亲自带了衙差来新平郡侯府，查看了人口簿册，各处房舍，见无可疑之处，这才退去。自始至终，董重始终未提他曾帮助银杏和刘钜去畋园勘查高曜遇刺现场的事，我也只作不知，客客气气送了出去。

一回到屋里，绿萼便吩咐关上大门，端起我喝了一半、早已凉透的碧螺春，咕嘟嘟一饮而尽。我和银杏相视而笑。只见绿萼拍着胸口道：&ldo;吓死奴婢了。&rdo;

银杏笑道：&ldo;董大人只是如常看了看人和屋子，又没有掘地三尺，也没有掰着面皮看易容之术，统共才半个时辰就走了。各家各府都是这样，连高淳县侯府也不例外。绿萼姐姐怕什么？&rdo;

绿萼也有些不好意思，红了脸道：&ldo;你跟着姑娘常日在外面，见过大风大浪的，我可没见过！&rdo;长长嘘了一口气，这才释然，&ldo;如此看来，朝廷并没有疑心姑娘的意思。&rdo;

我顿时失笑：&ldo;华阳视我为仇人，即便她逃跑了，也断断不肯藏在我的府中。就算信王和朱云真的怀疑起我，也绝不在这上面。&rdo;

绿萼点点头，赞叹道：&ldo;这华阳长公主当真是奇人，一逃出来便能藏得无影无踪。&rdo;

我笑道：&ldo;掖庭属发现长公主失踪已经很晚了，华阳有可能天不亮就从城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了。这几日关起门来大肆搜捕，自然是一无所获。&rdo;

银杏笑道：&ldo;出了城，便是茫茫江湖，又往哪里找去？&rdo;

我摇了摇头，竟有些担忧起华阳来：&ldo;华阳虽然性情坚毅、剑术高强，但她带着妹妹，定是跑不远。城外想必也被闹得鸡犬不宁。&rdo;

银杏笑道：&ldo;到现在城里还不安生，必是城外也没有找到。&rdo;

我笑道：&ldo;不错。一日没有找到，便多一日的希望。&rdo;

绿萼看看我又看看银杏，不禁诧异：&ldo;华阳长公主刺伤了姑娘，姑娘反而盼着长公主逃脱？&rdo;

我淡然道：&ldo;都是可怜人，恨有何益？再说，华阳就像朱云的衣裳和靴子、怎么都不肯回朝的昌王，永远找不到方是最好的。&rdo;

第二十一章所务一也

腊月初八，家中腊祭。一大清早，我便回了高淳县侯府。朱云去了军中，母亲和弟妇顺阳郡主高曈一直在安排祭祖之事。母亲怕我劳累，不准我插手，因此我整日闲着，只打发绿萼去帮忙。

自我入宫，除却在仁和屯守墓的那三年，便再也没有参与过家中的腊祭。屈指一算，也有十几年了。对腊祭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那时候牲飨不甚丰盛，但父亲母亲辛苦操持一年，供奉祖宗的心却是虔诚的。在高淳县侯府的闺房中醒来，闻见牺牲的馨香，好似又看见了旧居的梨花，父亲和母亲在教训朱云不准偷偷掰肉吃，玉枢在花树下偷笑。如果一直不长大，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