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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2章(第1页)

急急忙忙回了城,终于在傍晚时分入了宫。修德门与显德门俱已关闭,只有玄武门还开着。幽长的门洞甚是昏暗,脚步声激荡回旋。一路南行,巡逻站岗的侍卫仿佛多了好些。走入金水门,裙角已拂上清冷的月辉。

时间紧迫,我径直往济宁宫而来。玉枢听说我来了,连忙自听雪楼迎了出来,又是惊喜又是惭愧:&ldo;你怎么来了?我还当你恼了我,再也不来了。&rdo;小莲儿也跟了出来,笑道:&ldo;君侯总算是来了,我们娘娘日日盼着呢。&rdo;

只见她一身淡湖蓝色齐胸襦裙,外罩广袖练色绉纱长衣,朝云髻一丝不乱,簪着两朵淡紫色宫花,显得清贵无匹。我见她满眼笑意,上一次来济宁宫的不快顿时抛却脑后:&ldo;我来看看姐姐好了没有。姐姐不生我的气了么?&rdo;

玉枢笑道:&ldo;前些日子濮阳郡王出宫去了,信王赏了他一座府邸,虽然小了些,但总比住在监舍中的好。信王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对濮阳郡王这样好了?&rdo;

我如实道:&ldo;那一日信王来仁和屯,我向他提过。&rdo;

玉枢感激道:&ldo;我便知道妹妹心肠好。&rdo;

我忙问道:&ldo;听说两宫随信王出征了,可有此事?&rdo;

玉枢一怔,道:&ldo;前些日子銮驾出宫,好大的阵仗,济宁宫都去送了。难道你竟没有听说?&rdo;

我追问道:&ldo;你亲眼见到两宫出了皇城?&rdo;

玉枢想了想道:&ldo;人倒没有见到,只是见到车马轿辇罢了。&rdo;玉枢见我神情凝重,便左右一望,拉着我的手道,&ldo;咱们去花园说话。&rdo;

雪白的栀子花密布于重重深翠之间,清冽的香气侵袭不止。我的脑中一片空白,走了十数步方才问道:&ldo;两宫既已经出宫,为何宫中的侍卫不减反增?&rdo;

玉枢道:&ldo;这些日子我没有出过宫,你说侍卫增加了,我竟没有留意。&rdo;

忽见前方数丈之地,沈太妃与淳太妃正带着溧阳长公主赏花。溧阳长公主与真阳年纪相仿,一身鹅黄襦裙,甚是娇俏。她依偎着生母齐太妃,捧起一朵栀子花轻轻嗅着,不一时摘了下来,别在沈太妃的衣襟上,二人神色甚是亲昵。

玉枢笑道:&ldo;自高晖继嗣睿王,沈太妃身边便没了孩子,对溧阳长公主比淳太妃这个生母还要娇宠。齐太妃有时还向我抱怨呢。&rdo;

宫女们见了玉枢,都纷纷上前行礼。沈太妃与齐太妃转过身,四人围作一团行礼。沈太妃依旧喜着蓝绿,如意高髻上一枚拇指大的蓝宝石熠熠生光。

沈太妃好奇道:&ldo;天都黑了,君侯怎么这会儿来了?&rdo;

我笑道:&ldo;玉机进宫来看望姐姐。&rdo;

淳太妃笑道:&ldo;这便是亲姐妹能入宫的好处,常来常往的热闹。不似我们,整日孤孤单单的。&rdo;

沈太妃默默打量我片刻,附和道:&ldo;孤单倒也罢了,近日宫中的侍卫无故多了好些,咱们姐妹想去益园赏天鹅,都被拦了回来。&rdo;说罢抚着襟前的栀子花,眸光愈加沉静,&ldo;济宁宫的花都赏过一千遍了,溧阳这孩子直喊闷呢。&rdo;

终于赶在玄武门下钥之前出了宫。银杏提着风灯,沿着宫墙默默向西行。灯影散乱,一如我茫然无措的心绪。许多年不曾尝过这样的滋味了,哪怕在乍闻高曜驾崩的那一天,也不曾有过。心头刺痛,我停下脚步,扶着宫墙喘息不止。银杏连忙扶起我的右臂,关切道:&ldo;姑娘的心病又犯了么?&rdo;

今夜睿王府与杜府或有灭顶之灾,还将连累濮阳郡王高晔,而我却知道得太迟了。我焦急得几乎哭了出来:&ldo;如此要紧的谋划,他们为何不早说!&rdo;

银杏只顾扶着我,一面扬起风灯。候在远处的车马连忙驶了过来。银杏这才道:&ldo;这固是他们糊涂,可事到如今,姑娘还是得想个法子。&rdo;

想起那一日师广日轻蔑的一唾,我心中酸楚难言:&ldo;他们不信我,现在说什么都迟了。&rdo;

不一时车马到了跟前,银杏问道:&ldo;是回府,还是去别的地方,还请姑娘示下。&rdo;马儿四肢健壮,车轮是新的,裹着车轮的蒲糙触手生硬。连车马都显得那么新鲜和不安分,仿佛一扬鞭,便逸辙如飞,任我驱驰。然而此刻,我却是哪里也不能去。

我扶着银杏的手登车,声音疲惫不堪:&ldo;回府。&rdo;

银杏跟着上车,递了丸药与温水:&ldo;姑娘不去打探一下消息么?&rdo;

我推了药,苦笑道:&ldo;两宫还在宫中,信王已张好了天罗地网,单等着睿王与杜大人撞进去。我在街上乱逛,只怕要被乱兵踩死。&rdo;

银杏吓了一跳:&ldo;或许是姑娘多虑了,也许两宫真的出征了呢?&rdo;

我叹道:&ldo;济宁宫在东面,章华宫在西面。侍卫连益园也不许沈太妃他们逛,是什么道理?&rdo;

银杏思忖片刻,道:&ldo;是为了不让济宁宫的太妃们去章华宫附近么?论理,若两宫已不在章华宫,实在不必把守如此严密。如此说来,姑娘应当去告诉杜大人与睿王才是。&rdo;

我冷笑道:&ldo;在街上乱闯尚且不行,去杜大人府上,不是送死么?杜大人和睿王都不知我与施大人的事,杜大人的门生南子睿又因我而死,他们不会相信我说的话。&rdo;

银杏更是惊诧:&ldo;送死!?难道姑娘以为,信王会杀了姑娘么?&rdo;我懒怠回答,只闭目养神。高旸纵然不杀我,这世上也还有远比死亡更无望、更残酷的手段。

车向北过了护城河,转过皇城的西北角,一路向南。皇城西面是十王宅,住着许多皇亲显贵,睿王府便在这里。从前,十王宅的夜晚总是香车宝马,莺歌燕舞,推杯换盏,呼奴唤婢。自从斩了邢陆两家,便冷清了许多。待高旸斩了韩廖二族,更是灯消火灭,渺无声息。掀开窗帘,我看见门墙后、花园中的峥嵘山势与巍峨楼宇,鬼影一般矗立着,一路寂然无语。

驶过了十王宅,银杏方道:&ldo;不知这件事,施大人知不知道。&rdo;

我摇头道:&ldo;多半不知,或者与我一样,也是刚刚才知道。否则,施大人无论如何也会派人告诉我的。&rdo;

银杏道:&ldo;姑娘何不与施大人商议?&rdo;说着一砸手心,甚是懊恼,&ldo;偏偏这会儿钜哥哥不在!&rdo;

我叹道:&ldo;来不及了。信王是有备而来,我今日进宫,已是鲁莽。若再去施府……&rdo;信王张罗捉雀,整个汴城都是他的罗网,只怕连仁和屯也不能逃脱他的监视,&ldo;连采薇也要遭殃了。&rdo;

车向南过了汴河,回到兴隆里。我严令门户紧闭,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能擅自出府。服过药本当安睡,但我如何睡得着?于是搬了躺椅,坐在二楼的露台上,望着汴河发呆。绿萼和银杏困倦不已,没过多久,都伏着栏杆睡着了。

漆黑的河上,偶有灯火飘过,船头的三角幡被晚风吹得忽明忽暗。我一下一下地数着,河上一共过了十四艘船。信王府在皇城东面,其实我根本看不见。然而我仍牢牢盯住东北方,生怕错过一丝声响。夜真静,静得能听见绿萼与银杏轻浅呼吸的声音,静得仿佛潜伏在网心的捕猎者都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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