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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9章（第1页）

高旸道：&ldo;那你说是为什么？&rdo;

我正色道：&ldo;是因为许远与张巡以数万人果腹之代价，守住了睢阳，遏止了安禄山南下荼毒江淮。正是江淮的租赋支撑李唐王朝收拾山河，又延续了一百五十年。拓边守边，四夷宾服，哪一样不要钱？这也是唐玄宗时的宇文融、杨慎矜与肃宗代宗时的韩滉、刘宴这些敛臣得到重用的原因。&rdo;

高旸摇头道：&ldo;&lso;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rso;[136]。&rdo;

我垂眸一笑：&ldo;玉机只知为国荐人。是聚敛之臣，还是能臣，是太宗的旧臣，还是陛下的新臣，只在陛下区处之间。&rdo;

高旸手心这才有些暖意：&ldo;从前臣子有罪，推荐他的人，也要跟着丟官。你倒好，都推到我的头上来。&rdo;

我笑道：&ldo;&lso;万方有罪，罪在朕躬&rso;，方是汤武一般的明君。玉机只盼着陛下是明君，日后也不会跟着被史官骂了。&rdo;

高旸的眼中微现歉意，伸臂将我揽入怀中：&ldo;有你在我身边，怎么会被史官骂？&rdo;忽然他左臂一紧，胸膛一冷，&ldo;从前你在太宗面前，也总是这般&lso;为国荐人&rso;么？&rdo;

寝殿中仿佛还徜徉着昔日的药香与龙脑香，天子之心总是充满了病气，时刻需要医治与警醒。我自高旸怀中站直了身子，望着他的双眼，坦然一笑：&ldo;陛下要听实话么？&rdo;

高旸道：&ldo;不准欺君。&rdo;

我微微一笑道：&ldo;太宗与我，时常议论国事，我若不是真心实意&lso;为国荐人&rso;，又如何活到今日？&rdo;

高旸道：&ldo;难道你从未骗过他？&rdo;

我曾无数次欺骗过高思谚，最大的谎言甚至连我自己也骗过了。&ldo;我当然骗过他。他问我废后之事，我说不知道；他问我三位公主是如何溺毙的，我说是舞阳君所为；他问我刘灵助是谁，我用一个古人敷衍他；他问我该立谁为太子，我还要寻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rdo;

&ldo;好了！&rdo;高旸突然打断了我，歉然道，&ldo;明知熙平姑母遣你入宫是为什么，是我不该多口问你。&rdo;

我本是凭着一股意气来到定乾宫，言及于此，我连强装恩爱的兴致也没有了，只觉心中一片空冷。我退了一步，垂头叹道：&ldo;我知道自己德行有亏，陛下还是准我留在宫外吧。&rdo;

高旸忙道：&ldo;你是我的贵妃，怎能留在宫外？以后我再也不问便是了。&rdo;

我再一次退步行礼，淡惘的笑意中透着一丝轻蔑：&ldo;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与太宗皇帝，没有什么不能问的。陛下该用膳了，玉机先行告退。&rdo;

高旸一把拉住我：&ldo;既来了，就不要走了。&rdo;

我笑道：&ldo;按惯例，今夜当是正宫伴驾。&rdo;

高旸笑道：&ldo;正宫？难道你不知道，我自小就想娶你为正妃。在我心里，你就是正宫。&rdo;说罢向姜敏珍道，&ldo;摆膳。派人告诉章华宫，朕明日再去看她们母女。&rdo;

天还没亮，高旸便上朝去了。我早早起身，送他出了定乾宫。东方的天幕晨星密布，抬眼便辨认出闪闪发亮的北斗七星与永恒不动的北极星，金星亮如银白炽火，银汉辽阔无垠。灿烂的星空令人迷醉，我仰头呆望着，不知该往哪里去。好一会儿，方听绿萼在耳边催促道：&ldo;姑娘这会儿是回漱玉斋，还是回仪元殿等陛下下朝？&rdo;

我摇了摇头：&ldo;陛下下了朝要去章华宫。咱们去玉枢那里用早膳。&rdo;

绿萼笑道：&ldo;也好。姑娘已然入宫，谅内阜院的势利鬼也不敢再克扣济宁宫的炭例了。&rdo;

我笑笑。冷些热些，玉枢哪里会放在心上，她最忧心的，是三个孩子的性命与前程。&ldo;走吧，这会儿去，想必还能看见晅儿练武。&rdo;

济宁宫的宫门早已开了，有宫人提着大桶大桶的炭灰出去。有认得我的，都跪下唤&ldo;娘娘&rdo;。淳太妃与慧太妃都还没有起身，我径直走到后花园。只见苍松翠柏之间，高晅一身白衣，正在演练枪法。衣袂如雪，卷落针叶如雨。红缨似火，惊起龙蛇如飞。不一时，高晅右手持枪，枪尖斜斜指地，左掌竖于胸前，收招直立。真阳立刻拍手叫起好来，玉枢满目怜爱，为他拭去汗水，小莲儿为他披上衣裳。

我拊掌笑道：&ldo;晅儿的枪法，当真威风凛凛。&rdo;高晅与真阳见我来了，立刻围了上来，一迭声地唤&ldo;姨娘&rdo;。高晅得意道：&ldo;我还会别的枪法，一并练给姨娘瞧。&rdo;快十一岁的孩子，已与我一般高了。我笑着抚去他鬓边的汗意，柔声道：&ldo;好。&rdo;

玉枢向两个孩子道：&ldo;且进去把衣裳换了，再来和姨娘说话。&rdo;两个孩子当即乖乖进了听雪楼。晨风掠过松柏，在头顶沙沙地响。东方出现一线瑰丽的紫红，星光渐渐隐去。许久未见玉枢，她的容色被焦虑的心绪折磨得黯淡无光。沉默半晌，玉枢含泪道：&ldo;你怎么这么久都不进宫看我？&rdo;不待我辩解，她又叹道，&ldo;罢了，你总是有你的理由。你的病全好了么？&rdo;

&ldo;病？&rdo;我怔了一怔，这才想起，上一回我昏倒在沈太妃的寝室外，是被抬着出宫的。算起来，我已整整七个月没有见过玉枢了。&ldo;都好了。&rdo;

玉枢打量着我的神情，忽而冷笑一声：&ldo;妹妹贵人忘事，早将我这个姐姐抛在脑后了。你可知道，自沈太妃去了，我在这济宁宫里，度日如年。&rdo;

我忙道：&ldo;我已回宫，从此与姐姐在一处，再也不分开。&rdo;

半明半暗中，玉枢的笑意冰寒彻骨：&ldo;如今你是凤凰，我是糙鸡。还说什么分开不分开。&rdo;

我顿时吃了一惊：&ldo;姐姐何出此言？&rdo;

玉枢自松柏的暗影中走了出来，衣襟上镶嵌的貉毛莹莹似珠光，一张脸清冷如玉：&ldo;你不做太宗的贵妃，倒做他的，究竟是望得远，还是旧情难忘？我竟白白担心了这么多年，担心你与我争宠。我真是蠢，与你做了三十年姐妹，却从未看透过你的心思。&rdo;

我一时呆住，不知该说什么。小莲儿蹙起眉头，牵一牵玉枢的袖子，轻声劝道：&ldo;娘娘……君侯做了贵妃，娘娘该高兴才是。&rdo;

玉枢振袖，甩开小莲儿的手，嫌恶道：&ldo;你从前是服侍&lso;贵妃娘娘&rso;的，你自然向着她。&rdo;玉枢特意拉长了腔调，&ldo;贵妃娘娘&rdo;四个字，字字如钢针扎在心头。小莲儿十分委屈，垂头不敢再言。我亦惭愧无语。玉枢深恨高旸饿死了濮阳郡王高晔，或许她此时宁愿我当年嫁给了高思谚。

我无言可答，只得道：&ldo;姐姐如何恼我都不要紧，只不要忘了我当日对你说的话才好。&rdo;

玉枢目光一颤：&ldo;你这个人，既无情又可怕，无论在哪一朝，你永远都赢。&rdo;

我不理会她：&ldo;姐姐若恨我，也可以不听我的。只盼姐姐有更好的办法。我走了，改日再来看你。&rdo;说罢强忍泪水，转身离开。

忽听雪楼中一声娇啼，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奔了出来，一把抱住我的腰，大哭起来：&ldo;姨娘不要走……姨娘不要走……&rdo;我狠心掰开寿阳的双臂，掉头落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