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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薨,时年三十有四。帝悲不自胜,依大司命之言造伽蓝白塔,日夜于塔顶神殿祷告,希通其意于天,约生世为侣。帝在位五十年,收南泽,平北荒,灭海国,逐冰夷。震烁古今,然终虚后位,后宫美人宠幸多不久长。常于白塔顶独坐望天,郁郁不乐。垂暮时愈信轮回有验,定祖训,令此后世代空桑之后位须从白之一族中遴选。
那样的传说,是空桑皇室代代流传、为历代帝后恩爱的典范。
当年自己才十五岁,在远离所有人的万丈绝顶上,面对不可知的未来,教导女官给她读了这一段。一直到听到这样的故事,她的心里才有了一丝希冀——原来,空桑还有过这样美满的皇室婚姻?那么,自己的一生或许也还有幸福的可能。
然而少女不曾想过,如今已非千年前的开国岁月,在承平安逸的盛世里,在每一次联姻都成为权力构成变动契机的时候,被无法反抗地推到一起的两个人,又怎能像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一样有着起于寒微的深情厚谊?历代有多少骄奢跋扈的皇太子和娇弱尊贵的白族郡主即使相伴了一世,又哪里有半分真情。
就像她和真岚,刚一开始的时候还不是……
没料到,生死转换,天崩地裂,到最后仿佛历史重演,只剩得他们两个人不得不相依为命并肩面对所有厄运。
“星尊帝和白薇皇后?谁要像他们那样?”
神思被那一句话触动,忽然间就如飘风般飞到了千年前。把她神思唤回的是真岚沉声的一句话,竟仿佛触动了痛处,带着十分的火气。白璎一怔,低头看真岚。忽然看到他平日里从容开朗的眉宇间,居然带了深深的恐惧和憎恶:“别再说这样的话,我俩绝对……绝对不可能像他们的!”
被那样激烈的语气吓了一跳,白璎一惊,随即苦笑道:“是了……我怎么能和白薇皇后比。她辅佐大帝开创帝国,而我拥有后土神戒,却扔下国家不管不顾,让冰族趁机攻入……亡国罪人,怎么和皇后比?”
再一次听到太子妃这样自责的话,真岚忽然沉默,眉间神色却颇为奇怪,仿佛是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许久,只是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必自责,那都是注定的。而且‘后土’它其实并不……”
话音到此中止,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打断了伉俪间的低语——
“啊呀,太子妃姐姐,你还好吗?”光线微弱的房间里,随着脆响扑过来一个黑黑的影子。那笙从外面跑了进来,急切间被地上杂物一绊,便向着榻前跌下。
然而她只觉手臂一紧,身子在磕上床角之前已经被人拉住——那只拉住她的苍白的手上,一枚和她手上“皇天”一模一样的戒指熠熠生辉。
“太子妃姐姐!”她惊喜地抬起脸,便看到了白璎苍白秀丽的虚幻的脸,脱口欢喜地叫,“哎呀,姐姐你没事了?吓了我一跳呢,苏摩那家伙胡说你快要死了,得把这只‘皇天’带回来给你治伤,害我一路跑来就怕来不及!”
“苏摩……”听到那个名字,白璎不置可否地笑笑,拉着那笙站了起来,看着满身血污蓬头乱发的少女,叹息道,“你吃大苦头了吧?都是我们空桑人连累了你。”
“哪里的话。没有那只臭手帮我,我早就变成慕士塔格上面的僵尸了……呃!”那笙一听到别人感激的话就浑身不自在,连忙分辩,然而说到最后眼前浮现当日雪山上的情形,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全身发毛,吐舌头,“我没读过多少书,但也知道知恩图报啊!”
白璎看着她明亮的笑靥,忽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握紧对方的手。从来最真的心,最容易被利用和践踏……只求这一次,不要太过为难这个孩子了。
“太子妃姐姐你真的没事吧?”感觉到了覆盖在她手上的手微微颤抖,那笙诧异地抬头,将手上的皇天抬起递过去,“苏摩说你要靠这个疗伤,是不是?这个能帮你什么吗?”
“谢谢。”白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点点头,“我没事了。”
“苏摩和西京呢?”两个女子对话的间隙里,忽然间黑暗中一个声音发问,“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在外面呢。苏摩让我一个人进来,他在外头给西京大叔治伤。”那笙下意识地脱口回答,等说完了才看到问话的真岚,吓了一跳,“哎呀呀!臭手?是你?怎么回事……怎么你也在?你……你的头和手一起来了?”
“嗯,嗯。一起来了。”听得那样奇怪的问候方式,真岚苦笑起来,抬起断手抓抓头发,含糊道,“我来找白璎……顺便办点事。西京受伤了?”
“是啊,他和沧流帝国那个少将打了一架,伤得很重!”那笙一想起西京和汀,明亮的眼睛就暗了下去。顿了顿,她带着哭腔开口,“汀……汀死了!汀被那群沧流帝国的人射死了!西京大叔很难过……”
“汀?”真岚尚未见过汀,但是白璎却记起了那个出去买酒的鲛人少女,诧然站起,“汀死了?那师兄他……天,我得去看看。”
“我也去。”在白衣女子拉着那笙转身的时候,仿佛生怕自己被落下,榻上的头颅开口急唤,“带我去,我要见西京那小子!”
白璎闻声回头,利索地卷起斗篷打了个包,将断臂包好带上,却伸手将真岚的头颅抱起,拉开门走了出去。
用灵力连续给西京和炎汐愈合伤口,加上白日里和云焕的那一场激斗,站起身的一刹那,傀儡师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压下了咽喉里涌起的血气——毕竟是鲛人的身子,无论精神力有多强,这个身子却依然那样脆弱。
“少主?”一边的如意夫人连忙扶住他的肩膀,美艳的脸上满是长辈般的担忧。她方才抽身出去转移有关复国军的一切资料,然而等她回来,就看见整个南城都成了修罗场!在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方圆三里内所有的房子、所有的人,甚至所有的牲畜全消灭了……那样的惨相,不啻人间地狱。
沧流帝国!在看到汀尸体的刹那,如意夫人咬破了嘴唇才忍住没有流泪。连泽之国的百姓都这般屠戮,那么在那些冰族看来,鲛人更加等同于蝼蚁般的存在吧?千年来,他们一族从未停止过抗争,然而面临的压制和奴役却越来越残酷。
是不是该到了动用这个东西的时候了呢?如意夫人暗自握紧了怀中的金牌——高舜昭总督赠与的双头金翅鸟令符贴着她的心口,仿佛昔日情人最后给予的温暖和照顾。握有这面象征属国最高权柄的令符,居于泽之国的她大约不会有安危之忧,生活安逸舒适,远远优越于所有同族。然而……她能看着其他族人不管吗?可惜,以她的力量,即使拼出命来,又能对复国军有多大帮助?
想到这里,如意夫人转过头,看到了为炎汐疗伤完毕的苏摩正走入外面的夜幕。
“少主,你去哪里?”她忍不住唤了一声。苏摩头也不回,只是冷冷回答:“外边。”
“万一碰到泽之国的军队……”料想着桃源郡的官衙定会派人来清扫残局,如意夫人不禁担忧,想要劝阻这个我行我素的鲛人少主。
“去哪里都好,我在房里待不下去。”傀儡师淡淡扔下一句,提着偶人,自顾自地离开了房间,走入夜幕,“让我一个人静静。”
房里怎么了?如意夫人回过头去,看了看室内:那里,白璎正站在师兄面前殷殷问候,西京脸上有苍凉的笑意,却因为看到师妹平安无事而有些释然。另一边,那笙拉住了本来要夺门而出的慕容修,好容易让他惊惶的情绪安定下来,又扑到了养伤的炎汐身边问长问短,毫不介意对方的尴尬。
房里是一团死里逃生的狂喜气息,所有人都到了自己最关切的人身边,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欣慰表情。
就是那样的一幕,才让少主待不住吗?
黑夜如同浓墨般裹住了傀儡师的身形,阿诺咔嗒咔嗒地跑着,仿佛在这样漆黑的夜色和如山的尸首中感到分外欢跃,回头对着如意夫人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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