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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的吊灯微微晃动,桌上摊着一尺多厚的稿纸,而三扇窗户一直都紧闭着。如此熟悉的房间布置,那是十年前他和萧音定下契约后,按照她的要求幻化出来的房间。十年内,她从十八岁的高中小太妹变成了风姿动人的女作家,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爱好和口味都有不小的变化,可这间房子的布置却始终未曾大动。
她说:这世上至少要有一个地方,要让自己闭起眼睛也能知道一切。
是的,他知道她需要安全感和稳定感。在每日都面对着一个虚幻无常的世界时,她却尽力在身边的事物上寻求可以稍微让她感到放松和安定的东西。凡人和创世者的错位,让她经常有混乱和空茫的感觉。
她真的已经太累了。
他让萧音躺回藤椅上,取过驼绒披肩盖在她身上,凝视着她苍白无血色的脸。这样脆弱的一个生命……最多只有一百年,而且时刻受到病痛、灾祸、感情的牵制和折磨。在凝望了这个世界上万年的神祇看来,这样的生命就像蜉蝣一样短暂。然而,这个蜉蝣般的生命,在一眨眼的时间里,竟能创造出如此瑰丽无比的世界。
就像方才那一道刹那割裂黑暗的闪电。
“辟邪……”在他用术法平定她神志的时候,她醒过来了。脸色依旧苍白,看着他,忽然吃惊地脱口:“刚才怎么了?我又昏过去了吗?怎么你肩上在流血?”
辟邪微微笑了笑,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这些年来,每次萧音出现精神崩溃现象后,随之而来的都是短暂的失忆。这,也是人类对自己的本能保护吧?如果不是及时遗忘掉一些无法承受的东西,萧音十年来根本无法支撑下来。所以现在的她,恐怕已经忘了片刻前和饕餮遭遇的那一幕,也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事。
“我……我的感觉很不好。”萧音用手指压着额角,喃喃说道。
“头还痛?”他将手掌覆在她额头。
萧音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不痛了。只是脑子里空荡荡的。我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辟邪,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饕餮和他在九天之上战斗,四方风云涌动,海天龙战其血玄黄。而作为凡人的她情急之下居然使用了九字禁咒,重伤了神祇。她在那一刹那,为了他的安危,不顾一切地超越了人神界限。
那一刹那她是爱他的。而她爱他也只那一刹那——人的生命对神而言,不过一刹那。
可一刹那的光辉,却可以照亮亘古的时空。
然而她终归会将他遗忘。或许,忘记了,反而更好。他知道那一刹那她心绪紊乱头痛欲裂的痛苦——她无法面对这样错乱的时空,无法思考出逾越人神限制的方法,那样的重压让她原本快要枯竭的精神更加剧烈地波动起来。
“没什么。”辟邪看着她的脸,最终只是淡淡回答,“你送艾美出去的时候,忽然晕倒了。”
“又晕倒了?”萧音闭着眼睛笑了起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或者发疯了?我觉得脑子快要不行了,里面乱成一团,一想东西就头痛——我好像撑不过三个月。看来我无法顺利完成和新织梦者的交接工作了。”
辟邪没有说话。很多时候,他不说话,就是默认。
“我要看看爸妈和弟弟……”萧音躺在藤椅中,忽然道。
“嗯。”他不忍拒绝,站起来走到了客厅那一排窗子前,伸手打开了居中一扇。
红木雕刻的窗子打开来,然而外面不是漆黑的夜色,居然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客厅——这个房间外面,还有另一个房间?
然而萧音丝毫没有惊讶,只是从躺椅内抬起头,静静凝视着窗子另一边的欢乐景象。
大厅里一对中年夫妇正在一边聊天一边看电视,一个少年晃晃荡荡地从卧室出来,拉开了冰箱的门寻找食物。一切都很平常、很温馨,如世上千万个普通家庭。
“今天去晚了半小时,结果就没买到明虾。”老妈一边看着三流言情剧,一边唠叨,“这些沼虾居然也要二十几块钱一斤,简直宰人!”
“明天买也一样。”继父拿着报纸看上面的体育版,随口应对。
“不行,小音刚写信回来,说她三个月后就要从国外念完书回来了。她最喜欢吃明虾,我得好好烧才行。”老妈一边嗑瓜子,一边认真道,“全家就她爱吃虾,结果她走了我好几年没烧,都忘光了。”
“老妈就只疼姐姐。”搜到了牛奶的弟弟满意地回头,吐舌头道,“每天都唠叨她。”
“一边写你的论文去!”老妈顺手抓起桌上报纸扔过去,笑骂道,“你姐姐都在国外念到了博士,你念个国内二流大学还要推迟毕业!你姐姐回来,看不骂死你?”
躲着母亲掷过来的报纸,弟弟抓着牛奶扭动身子,笑道:“哪里,姐姐最疼我……”
仿佛看着另一幕人生戏剧,泪水忽然从女作家眼里滑落。萧音静静看着窗子另一面的空间,看着十年未曾见面的亲人,忽然喃喃道:“我要回家……辟邪,我要回家。”
辟邪的手一震,窗子重新关上。一切都消失了。
这三扇不能打开的窗子,连接着不同的时空:第一扇,也就是艾美曾经无意打开的那扇,直接连着外面的同一时空;而第二扇,则通往同一时间里的任何空间,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浮现在面前;而第三扇,则是能回溯和跳跃于任何一个宇宙时空的轮回之窗,连接着数千年前覆灭的云荒世界。
这么多年来,萧音就是从第一扇窗子里看外面的世界,从第二扇窗子里得知家人的音讯,也从第三扇窗子里看着云荒的一切,编织着梦幻的王朝。
十年了,她生活在这样一个扭曲诡异的时空裂缝之中。
“所有的我都可以不要——名望、利益、地位……‘沉音’所拥有的一切我都不需要!我只要回家。”定定地看着那一扇关上的窗,萧音脸色苍白,梦呓般地喃喃说道,“辟邪,那时候我很蠢……十八岁的时候,被你摆到我面前唾手可得的名利财富迷住了眼睛。可现在,我要回家……我好累,我要回去吃明虾。”
辟邪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看着她问道:“你觉得,当初我骗了你?”
“没有。我从不指责你。那个契约的权利和代价,你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萧音微微叹息,试图挣扎着坐起来,“那时我年幼无知,不清楚这世上什么东西才是真正重要的。事实上,如果回到十八岁,我还是会和你签这个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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