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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第1页）

&ldo;我，不想考研了。等毕业以后，我想去实习的那间公司上班。&rdo;我用力咬了一下嘴唇。

&ldo;随你。&rdo;她非常淡然地回答我。

&ldo;那你不会觉得我没有出息吗?&rdo;

&ldo;这些都是假的。&rdo;妈妈没有表情，&ldo;我原来觉得，只要我们全家人都能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可是现在才知道，连这个也是假的。&rdo;

&ldo;总得有什么是真的吧。&rdo;我不安地看了看她。

&ldo;我这些天，也总在想这件事儿。&rdo;她的眼睛看着窗外，&ldo;可能大事情都是假的，比如生，老，病，死。只有小事情才是真的。&rdo;

&ldo;小事情，就像我拿粉笔做雪糕么?&rdo;

妈妈笃定地点点头。

&ldo;可是我觉得，也不是所有的大事情都是假的。&rdo;我盯着自己的膝盖，&ldo;好多人就是想急着证明大事情不是假的，就是太当真，才会做蠢事的。&rdo;说完这句话，我也不敢抬起头看她。

&ldo;郑南音，&rdo;妈妈像是准备叹气那样，叫我的全名，&ldo;蠢事就是蠢事，不仅蠢，还伤天害理呢。&rdo;

&ldo;要是你爱一个人，他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就不爱他了么?&rdo;我静静地听着她缓慢的呼吸声汇入了空气里面。

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听到她清晰地说：&ldo;是。当然。伤天害理的人就不配被爱。&rdo;

我的心脏跳得那么重，但是我却看着妈妈的眼睛微笑了：&ldo;妈，你想不想喝水?我去给你沏杯新的茶，好不好?&rdo;

她说：&ldo;好。谢谢南音。&rdo;

我恨这个时时刻刻，万事万物都要讲条件的世界。

十二月，臻臻似乎好起来了。虽然她还是不讲话的，可是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有了些算得上是&ldo;神情&rdo;的东西。有的时候，她说话，她会抬起眼睛来静静地看看我。她依然需要每天准时到陈医生的病房里来，不过，现在会带来她的娃娃，有时候还带着一个魔方‐‐听说这是好现象，表示她的注意力已经在转移了。是陈迎南这么说的。

每天上午我都会去那里待两个小时，曾经我会试着把她带到花园里，在阳光下面进行我们的故事。现在天冷了，索性就不去户外。我也真的渐渐习惯了那个像道具一样沉睡的陈医生。我会在八点左右过去，那时候护士对他的第一轮检视已经完成，大约两个小时以后我就会离开，往往十点左右的时候，就又要有人进来看他了。臻臻沉默不语，倍守着我会到来这个秘密。

所以每天从医院走出来，都会觉得还有很长的一天像个性情温和的债主一样，在医院的大门外等候我。我得变成一个脸皮越来越厚的人，才能应付它们。

虽然现在只有律师才可以见到哥哥，但是我们已经可以写信给他了。我每隔两三天就会写一封，但是我不会去告诉哥哥家里发生了什么，我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些都没什么值得说的。我只是告诉哥哥臻臻现在在慢慢好转，我在给她讲故事。我们的《外星小孩和小熊和小仙女》一直都在进行着，那片红色荒原上没有四季。

我告诉哥哥我为什么要编这个故事给臻臻。最初，我原本想去书店里买小孩子看的图画书，可是不知道该买哪本。于是这个故事就开了头，既然开了头我就想把它讲完，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我在做一件有希望的事情，我说这样我就可以活下去了。但是我想了想，又把那句&ldo;我就可以活下去&rdo;用涂改液涂掉了，我怕哥哥看了会难过。

我在凝结了的涂改液上面，费力地打算告诉哥哥另外一件事，我刚刚去买了一件新的冬天穿的厚外套，是橙色的。很好看。不过我没说，试衣服的时候我对着镜子问自己：我现在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漂亮吗?其实理论上讲没有什么不可以，但是我似乎做不到了。

有一天我没有听见闹钟的声音，所以到达医院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天气阴沉，我看见那个叫陈迦南的人带着臻臻在花园里坐着。准确地说，是他一个人坐着。臻臻穿着一身滑雪衣，蹲在地上弹弹珠。露在外面的小手被冻得红红的，可是她好像不在乎。

&ldo;你居然能坚持这么久。&rdo;他看着我笑。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因为我隐约觉得下边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接着说：&ldo;差不多就行了，别演上瘾了。&rdo;

&ldo;关你什么事。&rdo;说完我就后悔了，但是总是这样，我总是忘记他是&ldo;被害人家属&rdo;，总是没办法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流露那种自知底气不足的歉疚。

&ldo;你真的以为你这么做，她就能变好么?连医生都不知道现在要怎么治疗她。&rdo;他又是习惯性地挑起了眉毛，&ldo;她才五岁，你是觉得她真的能看懂你演的戏?她不可能因为突然受了刺激，心智也跟着长那么快的。你电视剧看得太多了。&rdo;

&ldo;我想跟她道歉，我知道这是没用的，可是我说了，我想为她做点什么，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事情了，你就算瞧不上也没必要这么说吧?&rdo;我知道我的声音不知不觉抬高了，我也知道我的反驳是多么可笑和无力。

&ldo;她不需要你道歉。&rdo;他居然笑了，&ldo;她连你哥哥的道歉都不需要。不过我也没别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有人每天来跟这个小家伙玩一下总归不是坏事。但是要是有一天，你觉得腻了，没必要坚持的。&rdo;

&ldo;我不会觉得腻!&rdo;我觉得我自己受到了一种说不清的挑衅，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才明白，这个人总是能非常成功地激怒我，&ldo;你以为对我来说，每天看着她是件容易的事么?但是我必须得这么做，我也是为了我哥哥和我自己。&rdo;

&ldo;你看，你承认了，你是为了你自己。&rdo;他笑得就像是牌局终了时的赢家。

&ldo;我不是那个意思!&rdo;

&ldo;你把你自己看得也太重了，杀人的人根本就不是你，被害人也不是你，你还觉得自己是女主角‐你这个人自我膨胀得太过分了吧?&rdo;

&ldo;我不跟你说了!&rdo;我咬牙切齿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是比喻，龙城冬天的空气是真的肃杀，我转头朝着医院的大门走，可是却又在想，要是我真的就这样走了，不就算是被他说中了么?他觉得这一切不过是我自己的游戏，我不能让他把我看扁了。

&ldo;埃我忘了跟你说，&rdo;他对着我的背影穷追猛打，&ldo;我那天看见了你留在这儿的几页纸，这故事真的全是你自己编的么?你编得还不错呢。&rdo;

我停下来，转身看了看他的脸：&ldo;真的?&rdo;

&ldo;没见过你这么虚荣的女人。&rdo;他的语气简直是轻松愉快的，&ldo;不至于吧，这么一点点夸奖你都舍不得漏掉。&rdo;

&ldo;你去死吧!&rdo;情急之下我也只想得起来这句特别低级的话。

&ldo;你们家的人还真是暴力，&rdo;他满脸的惊讶看上去完全是真诚的，&ldo;动不动就要人去死，还付诸行动……你们从小到底都在过什么生活啊?你家其他的人也是这样的么?&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