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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1页）

韩君岳答了好，急忙往厅堂赶去。县官老爷歪在一边的坐榻上，前面点着一个大炭盆取暖，正皱着眉头看手里的账簿，见韩君岳进来了，忙叫他把门帘子放好，&ldo;外面风大，刚才把雪都吹进来了！老了，一年比一年禁不住冻啦……&rdo;

县官老爷一面抱怨着一面让韩县尉坐，顺手把账本子丢给他几册。韩君岳翻开看了看，见原来自己誊写整齐的条目旁边，多了不少批注字迹，什么&ldo;甚妙&rdo;、&ldo;此人种黄米甚妙&rdo;、&ldo;绢虽好，不若纹绫&rdo;种种，虽笔画清峻，但着实看得出是信手所写，草草而就。韩君岳有点不屑地暗暗撇嘴，&ldo;州府里的长史闲得很？若对账目有疑，直说就是了，这样随意批画‐‐&rdo;

&ldo;是刺史大人写的。&rdo;

韩君岳差点脱手把册子扔进火里，连忙收拾起一堆账簿抱着远远离开炭盆。&ldo;……新来的刺史大人？&rdo;

&ldo;嗯，他说在临县住的那夜，睡不安稳，起来看了好多账簿。我还当他随口说说，&rdo;县官老爷拉着一张脸，&ldo;小韩，你看这刺史大人……怎么样？&rdo;

韩君岳愣着想了想，&ldo;……大人，我好像还没见着过新刺史的模样呢。&rdo;

&ldo;咳咳……咳！&rdo;县官老爷大声地咳嗽了几下，&ldo;我跟你说，这个人啊……古怪。&rdo;

&ldo;这怎么说？&rdo;韩君岳往前凑了凑，好奇地问道。

&ldo;哎，你不知道，昨天议事时，坐着七个县令，这位刺史大人也没什么别的话，上来就是一句&lso;我这个人，气运不济，也就是命不好。来到此地为官，少不得要诸位多多担待&rso;。&rdo;

韩君岳听了，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县官老爷，&ldo;新官到任，不都是这么说？&rdo;

&ldo;他说他自己命不好啊！这是能随便说的吗哎哟！&rdo;县官老爷见韩君岳没开窍，急得连连拍起了坐榻，&ldo;这还没完呢，他还说了，以后各县里少不得出些什么天灾人祸，不用怕，也都是气运不好。不过，出了祸事以后，请各县里自行安抚。一句话，京里若来了人，我挡着，下面出了事，你们挡着。&rdo;

&ldo;……&rdo;韩君岳目瞪口呆，&ldo;这、这可是个什么官……&rdo;

&ldo;你若说是个昏官，那也不是，&rdo;县官老爷沉思起来，&ldo;看了账簿，这刺史大人还说了，他别的事情也不在意，唯钱粮两件是重中之重。咱们七个县里，四个都缺水，过了年之后，想要看看你那村边上的大湖，能不能修个水渠什么的……实话说，这件事情，我也一早想过，跟前任刺史报过几次，都没批复，也就算了。&rdo;

&ldo;那他岂不是一来便找着了症结，这人还是有点本事啊。&rdo;韩君岳一面吃惊，一面又点点头赞叹起来。县官老爷一下一下拍着坐榻，满脸担忧，&ldo;所以就说这人古怪……唉，反正以后少不得枝节横生，刺史大人不好糊弄，不好糊弄啊！&rdo;

韩君岳摇摇头，笑着劝道：&ldo;大人宽心些，只要新刺史为官有方，为各县百姓着想，先将水渠修起来，其他的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罢！&rdo;

&ldo;你可别想的那么好，指不定刺史大人忍不到过年，又生什么事情呢！&rdo;县令老爷嘟囔了一声，又问他道：&ldo;小韩啊，你今年就在本县过吗？&rdo;

&ldo;那是当然，&rdo;韩君岳点点头，&ldo;我为官第一年，理当留在任上。&rdo;

&ldo;唔，也好，听他们说，你老往吴非那儿跑，他往年都是孤家寡人一个，你俩正好作个伴。&rdo;县官老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韩县尉听了这话，一时有点不好意思，一时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欣慰，白净的面孔上悄悄红了红。可县官老爷没顾得上注意，突然一拍大腿，&ldo;对了！说到吴非，我差点忘了，他还写了这么一句！&rdo;

账本子刚刚被韩君岳收齐了堆在坐榻一角，县官老爷急忙去翻了一阵子，找出今年的那册，哗啦啦掀到一页，推在韩君岳面前，&ldo;你看看，他这什么意思？&rdo;

韩君岳拿过来一瞧，见正是今年收租时自己亲手写好的条目，在吴非那条旁边，刺史大人又龙飞凤舞地批了一句：&ldo;此人奇哉，萝卜缴租，未见也，可否？&rdo;

&ldo;这……这不会是‐‐&rdo;韩君岳抬起头，一脸为难，&ldo;刺史大人，不会是不准吴非明年缴萝卜当租子了吧！&rdo;

&ldo;……这可难说。&rdo;县官老爷皱着脸，&ldo;单凭他这一句话，琢磨不透刺史大人的心思啊！&rdo;

&ldo;不得了……&rdo;韩君岳不觉站起身来，&ldo;吴非他说过，实在种不出粮食，要是他的萝卜茄子都不能缴了，那可怎么办！不行不行，我、我得去州府里问个清楚‐‐&rdo;

&ldo;别急别急，哎你急什么！&rdo;县官老爷招手让韩君岳坐下，&ldo;我知道他这回事。就随手写一句话，哪能这么当真呢？你啊，还是毛躁……&rdo;

韩君岳撇着嘴又坐下来，闷头再看了看刺史大人有些潦草的字迹，县官老爷在一旁继续道：&ldo;我看他也不一定是在意了，议事那天提也没提嘛，你先别跟吴非说……哎，要不还是说一句罢，明年开春，再种点谷子试试？我搞了来好种子，咱们这里还没种过呢，说不定就能行呢‐‐&rdo;

&ldo;唉，万一那刺史大人是当真不让我缴菜蔬，我可还真没办法了……&rdo;

吴非一面仔细地给核桃仁剥着皮，一面忧心忡忡地跟韩君岳说话。这堆核桃是他专门挑过的，果仁又大又亮，用沸水煮过，褐黄色的外皮就更好剥一些。韩君岳靠在一边看着他动作，吴非本来嫌他挤着自己不舒服，可韩老爷喊冷，非要靠紧了才暖和，推也推不开，吴非也就由着他了。韩君岳也担心着，但又劝他道：&ldo;没事，你没看见这个刺史大人在账簿上乱写了好多批注，都像是随笔一画，不甚在意的，大约写你的那句，他写过了也就忘了呢！&rdo;

&ldo;唉，但愿吧‐‐别动，你吃那一堆去，这要留着做酪呢。&rdo;

吴非挡开韩君岳伸向核桃仁的手，让他自己去翻炉子上烘烤的干核桃吃。韩君岳去随便摸了几个，又过来挨着吴非坐下，问他：&ldo;你还会做这个吃？&rdo;

&ldo;以前在京里时，这些吃的花样太多，学都学不过来，而且用料都太讲究精细了，这里是没有的。也就是核桃酪，做法最简单，我还能记得住，过年的时候好歹得有些甜的，也算讨个明年的彩头。&rdo;

自烧了那玄色大氅之后，吴非渐渐也不太讳言以前在长安时的情形了，有时韩君岳问起来，也说些在秘书省当值的见闻，只是绝口不再提苍云校尉的事了。韩君岳自然愿意听他讲讲过去，毕竟他再不甘，再怨愤，都不可能再早一点遇到吴非了。他仔细地问从前吴非住在哪里，喜欢去什么铺子里喝酒吃饭，西市上的胡饼馄饨哪一家卖得最好，去过几次曲江，在哪里看桃花、看牡丹。这些事情里，虽然少不得都有那个苍云校尉的影子，但吴非讲起来的时候都避了过去。他不说，韩君岳也不问，但他心里却少不得惴惴不安。这个影子太过深刻，有时候吴非说着话，韩君岳也发觉，他没看着自己，却远远地看进了那影子里。韩君岳一面固执地腻在吴非身边，知道他也喜欢有个人陪着，一面又担心于他始终走不出那个影子，对自己也只是&ldo;陪着&rdo;罢了。韩君岳一时心急，一时却又不敢直问，独自一人时对琴呆坐，也只能哀叹几声。吴非自己心里想着一套，不知韩君岳也是种种念头无可言语，他费力地剥了四五个核桃，已经有些不耐烦，站起来擦擦手上的水渍，突然笑了一声，&ldo;不过，这个刺史大人的毛病，我以前也遇到过个跟他一样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