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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守和他底下的幕僚们讪笑,“郎君见过蛮人抓娃子吗?”
皇甫佶摇头。
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脸上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蛮人见到汉人,不杀,抓回去当奴隶……女人凌虐,男人,当牛马一样骟了。”
戎州到越巂县才一个昼夜的功夫,蛮人神出鬼没的,又擅长攀缘,也许明天一早醒来,刀就架在脖子上了。皇甫佶道:“郡守有什么妙计?”
郡守迫不及待地吐露了心思:“我们昨日商量了,与其在城里坐等援军,不如趁蛮军还没杀过来,咱们先退到姚州。姚州,有府兵镇守,又是蜀王殿下的治所,量他们也不敢轻犯。等韦使君大军南下,再引兵来攻,蛮人只善偷袭,不善守城,到时候准能势如破竹,收复失地。”
皇甫佶反问:“我们逃走了,城里的百姓怎么办?任由蛮人抓娃子吗?”
南溪城被破的消息传来,越巂郡守要抓百姓来守城,百姓早逃得不剩多少了,郡守等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皇甫佶断然拒绝了,“再往后退,就是泸水,过了泸水,就到了剑川,到时西番还要来趁火打劫,中原遭屠,太守以为在陛下面前,你还有退路吗?”
郡守长吁短叹一阵,只能叫守兵来,再去蜀王和韦康元两处催援军,“快,要快!”
皇甫佶扔下郡守一伙人,独自登上了城墙。从苍山十九峰到剑川,都是绵延的山林,峭壁上密扎扎的古树和藤蔓。越巂四周也布满了蛮人的堡寨,像鹰巢底下的鸡卵。
爨人根本就不用攻城,只靠着凶狠的名声,就把汉人的守兵吓退了。从弄栋到戎州,阿普笃慕到手得太容易了。
刚从城头下来,郡守就慌里慌张地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瘸腿的兵,“遭了,咱们去老翁城和姚州的路都给堵了。”他把士兵的袴腿掀起来给皇甫佶看,那脚腕上肿得乌紫。“带毒,是罗苴子的药箭。”郡守想到峭壁上密密的寨子,里头还不知有多少双窥伺的眼睛,在盯着越巂的动静,他不禁打个寒噤,“外头那些寨子里,肯定都是罗苴子。”
爨人故技重施了,这里通往中原的大小山口,他们都比汉人熟悉。皇甫佶当机立断,“严守城门,别叫探子摸进城了。”
他一个外来的年轻武将,在城里反倒是一言九鼎了。郡守扯着袍摆,脸色焦灼地跟着他跑,“他们不攻城,也不退兵,把咱们堵在越巂,到底打算干什么?”
皇甫佶站住脚,望着天色。离戎州被破有四五天了,阿普笃慕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他在等什么呢?皇甫佶心里一动,“他在等援军……”
郡守愣住了,“他要伏击韦使君麾下的精兵?”他不觉松了口气,“剑川的守军,常年抵御西番人,可以一当十,这下好了!”
在山崖峭壁间奔窜,剑川军不见得是蛮人的对手。皇甫佶问:“这附近哪个寨子最大?”
郡守重新拉皇甫佶回到城头,“东面的鹰嘴山,出了山口就是去姚州的路,山口尖尖的像鹰嘴,山上的寨子里有十来户人家。”见皇甫佶当场就要点兵马,郡守忙把他拉住,“要是晚上蛮人偷袭进城,怎么办?”
“郡守可以自己先逃。”皇甫佶看他一眼,冷酷的神色,甫显凛冽的杀气,“去老翁城投奔韦使君,别去姚州和蜀郡。你会遇上阿普笃慕。”
郡守给他闹得有点尴尬,皇甫佶径自回到郡守府,点了五十个矫健的守兵,叫大家轻装简行,不用背弓箭——蛮人的药箭厉害,不慎擦破一点皮,当场就要栽倒,他们得趁黑悄悄摸进寨子里。一人一把锋利的弯刀,能隔断喉咙,就够了。
皇甫佶把皮甲裹在胸腹间。春夏之交的滇地,更深露重,月黯星稀,士兵们都换上了短褐。皇甫佶弯腰穿草鞋的时候,脑子里想起了在京都碧鸡山的那一夜——他用箭射穿了阿普笃慕的腿,让老虎断了爪子,鹰折了双翅。他割下一截皮甲,紧紧地缠在小腿和脚腕上。
郡守替皇甫佶举着火把,睁大了一双惶惑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顶,曲江池畔进士题名,却不懂得逢迎,稀里糊涂来了这种蛮荒之地,过了十来年安稳日子,突然就变天了,蛮人造反了,要拿着刀杀汉人了!他问皇甫佶,“你说他们肯定会绕过越巂,往姚州和蜀郡去?那可是蜀王的地盘!”
皇甫佶在灯下抬起一双黝黑深沉的眼睛,“你知道原来的姚州段平吗?”
“听说过……”
皇甫佶穿好皮甲,起身抓起了刀,“蛮人,很记仇。”郡守那艾蒿火把亮得晃眼,呛人的气味满天窜,皇甫佶一刀劈落,成了零散的火星,巷子里鸦雀无声,陷入了一团黑。郡守惊得不敢吱声。
这把刀,又要沾乌爨人的血。皇甫佶反手握紧了刀柄,淡淡地说了句:“要是他们进了城,你要跑快点。”
第76章姹女妆成(十八)
草鞋踩断了藤蔓,皇甫佶抬头望山腰里看。有一个朦胧的亮点,孤零零的,既不成村,也不成寨。滇南山里随处都能看见猎户的杈杈房,用两三个木桩搭起来,能遮风避雨。但没哪个猎户有这样的豪气,点一整夜的油灯。那是鹰眼,窥伺着鹰嘴山下汉人的动静。里头人不会多。皇甫佶做个手势,有个精悍的士兵跟上他,无声地在林子里移动。到了杈杈房跟前,两个人又迅速伏低了,侧耳听了一阵,杈杈房里有一串野鹞子叫声传出来了,咕咕的,很欢快。这个越嶲城的守兵跟皇甫佶咬耳朵,“放哨的。”蛮子用鸟叫声当暗号,皇甫佶懂。士兵嘴一张,咕咕的鸟叫也从深密的草丛里窜出来了,像是在应喝。有个包头的爨人从杈杈房里探出身子来,那里头点着松明子灯,能照出爨人脸上疑惑的神情。皇甫佶和守兵默默地对视一眼,等爨人转头的瞬间,两人飞身出去,把爨人扑倒,捅透了后心。杈杈房轰然塌了,有个人影忽然跳了起来。皇甫佶的手臂把人箍住了,刀刚从后面架上脖子,他的动作滞了一下——被他箍住的那条腰纤细柔韧,是个女人,身上有股乌桕子清苦的味道。在他愣神的功夫,那女人反手一刀,在他手臂上划拉出一道口子。越嶲守兵一脚踢在她心窝,又抽了两个嘴巴,女人喘着气倒在地上,皇甫佶伸出淌血的手,捏住下颌迫使她转过脸来。松明子的火照出一张微黑的脸,不服输地瞪着眼睛,像头山猫。皇甫佶叫士兵用爨话问她:“寨子里有施浪家的人吗?”女人不屑地翻了下眼睛,她猝然张嘴,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凌厉的野鹞子叫,就被薄薄的刀刃割断了喉管。那恶狠狠的眼神凝滞不动了,一对年轻的乌爨男女,生前形影不离,死后还亲密地交叠在血泊里,衣襟上的索玛花映着松明子灯,像颤巍巍、热突突的两颗心脏。皇甫佶薅了一把鸭茅草,把刀刃上的血胡乱擦了擦,他站起身,没再看这对气息奄奄的情人。“你在这里守着。”越嶲守兵把杈杈房重新搭起来了,他坐在松明子火前,顶替了乌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学着鸟叫。皇甫佶大步流星地往…
草鞋踩断了藤蔓,皇甫佶抬头望山腰里看。
有一个朦胧的亮点,孤零零的,既不成村,也不成寨。滇南山里随处都能看见猎户的杈杈房,用两三个木桩搭起来,能遮风避雨。但没哪个猎户有这样的豪气,点一整夜的油灯。
那是鹰眼,窥伺着鹰嘴山下汉人的动静。
里头人不会多。皇甫佶做个手势,有个精悍的士兵跟上他,无声地在林子里移动。到了杈杈房跟前,两个人又迅速伏低了,侧耳听了一阵,杈杈房里有一串野鹞子叫声传出来了,咕咕的,很欢快。这个越嶲城的守兵跟皇甫佶咬耳朵,“放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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