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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在小区的荒园里，一些萤火虫在杂草丛中明灭，鬼火一般在舞。张若水摸出一包软壳&ldo;红南京&rdo;，弹出一支烟，抬眼看一看几盏离得很远的寒星，忽而感到刻骨的孤独。他点燃了烟，深深的吸一口，又摔到地下拿脚尖捻灭了，悄无声息地向21栋楼盘摸去，那里的十三楼上一盏灯孤独地在燃。

在张若水爬楼的时辰，他方才捻灭的那支烟被一只手捡起，送到嘴边，红色烟头点燃了黑暗。有风起时，草叶大片大片的倒伏、吟哦，那个黑影的风衣也鼓荡起一种可怕的声响。

从一楼到十三楼，仿佛穿越一层层地狱，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他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在闷响，回荡在楼盘的每个角落。张若水把手扶着冰冷的墙壁，等到拐了十一个弯子，到达第十二个楼梯口，他在黑暗中无声地立住。他将一把瑞士军刀弹开，袖进袖子，然后一步步向那间透出细微光亮的房门走到。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敲门，那声响在死一样的寂静中被放到了数倍。里面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ldo;门没关，你进来吧。&rdo;张若水心里一惊：&ldo;难道他在等什么人?或者，他知道我要来?&rdo;

张若水推门进去，一股腐烂的金属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室内只燃了一盏酒精灯和半支蜡烛，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瘦得皮包骨的人惊骇的看向他‐‐那确乎是陆明，然而他已不形，头发蓬乱，双眼红肿，身上裹着一条油腻的破被子，上面黄乎乎粘着秽物。

陆明的身后挂着一幅被油烟熏得发黑发黄的油画，大抵是中世纪的，那时正值炼金术盛行，无数孤独的炼金师都在壁炉前守候炉火和心中的信念。那幅画却一反常态，没有彰显一贯的&ldo;孤独&rdo;，而是一个白胡子老人坐在火炉旁，手持铁柄，倾听一个老妇人捧着一本关于炼金方面的书籍照本宣科，神情执着而痴迷，又仿佛在倾听金子的落地声，场面竟有些&ldo;红泥小火炉&rdo;般的温馨（此画名为《冶炼金子的老人》）。

&ldo;若水，是你?&rdo;陆明的笑比哭还难看，&ldo;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在我临死前还能见到你。&rdo;他一说话便开始剧烈地喘息。

&ldo;我也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rdo;张若水的脸藏在黑暗中，&ldo;我以为你已经死了。&rdo;

&ldo;为什么?&rdo;陆明咳嗽一声，吐出一口渗着血丝的痰。

张若水扫一眼桌子上的烧瓶、漏斗、坩埚、长柄勺等化学仪器，把一只罕见的皮老虎（中世纪的炼金师用以鼓风的道具）拿在手上捏一捏，说道：&ldo;你曾经的班主任马教授告诉了我你中毒的事。他也不确定你还在人世。&rdo;

&ldo;嘿嘿，&rdo;陆明苦笑一声，&ldo;你觉得我还活着吗?我是已死的人了。&rdo;这话自他口中说出，令人毛骨悚然，连烛光也似跳了一下。

张若水把食指点一点额头，稳定一下思绪：&ldo;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坟墓，只差迈出另一只脚了。我很想问你，陆明，记得三年前我们在操场上辩论生死与上帝存在的问题，你现在还相信世界末日吗?&rdo;

陆明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把头偏过去看向窗外，一颗大星子在虚空抖索着冷清的光，像是某个人前尘的一滴泪。

&ldo;若水，你是不是很恨我?恨我当年用那个女孩试&lso;圣水&rso;?&rdo;陆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ldo;这三年我想明白了，也许你有你的宗教。可是，当我梦到那个白衣女孩濒死的叫声时，我的良心就开始折磨着我!&rdo;张若水捻亮酒精灯，一半脸色呈现出光明。

&ldo;是的，我自有我的宗教!&rdo;陆明的眸子里燃起一盏久违的灯，&ldo;你知道吗，若水，三年前我坚信我在为宗教献身，三年后的今天我的宗教虽然有所动摇了，但我不愿否定三年前的我，所以我现在的宗教是相信三年前坚信宗教的我的宗教。&rdo;他的嗓子眼里咕噜噜堵塞着一口痰，因为剧烈喘息整个脸都憋红了。

&ldo;否定之否定。&rdo;张若水陷入沉思，&ldo;陆明，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rdo;

陆明睁大眼睛看着张若水脖子上挂着的狼头内脏瓶，说道：&ldo;我当然知道，你是来问我&lso;圣水&rso;的配方的!可是，我坦白的告诉你，这个世上活着的人当中大概没有一个知道配方，因为这种配方一直在研发阶段，还没有最后定性!我一个中文系出身的人，对于化学懂得实在不多，我一直都是靠着一些炼金术的书来做试验，我的&lso;圣水&rso;根本不纯，比起传说中真正的&lso;圣水&rso;缺少很多种病毒做饵，尤其是中世纪黑死病的病毒和鼠疫的病菌‐‐&rdo;他从枕头下抽出几本厚厚的书，书名都跟炼金术有关。

张若水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但也非常震惊，看来&ldo;圣水&rdo;比自己想象中更厉害，他尽量掩饰起心中的慌乱，说道：&ldo;你错了，我对于&lso;圣水&rso;配方的兴趣远没有对&lso;圣水&rso;这一说法来源的兴趣来得更大。&rdo;

&ldo;嘿嘿，&rdo;陆明掖一掖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看起来像一只晒干的沙丁鱼，&ldo;自从狼头瓶失踪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有人会来找我，因为这个世上能解开圣水之谜的人实在罕见，想不到那个回来找我的人是你。也许你已经把&lso;圣水&rso;请人作了化学的物理的解析，他们都告诉你什么?也许有人会提到中世纪，提到古埃及，可是，我要告诉你，他们的推论虽然正确，然而与真相只接近百分之一二，甚至背道而驰‐‐&rdo;他因为激愤又咳嗽起来，嶙峋的锁骨一凸一凸，仿佛要迸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