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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2页）

周围一群人如同醍醐灌顶，拍手道：&ldo;难怪！这么一来，西门大官人家是苦主，自然没有怀疑到他头上‐‐就算有，那西门庆有钱，谁奈何得了他？啧啧，难怪这小娘子舒舒服服的住单间，说不定等到脱了罪，出了门儿，就直接上花轿了吧！&rdo;

可也有人说：&ldo;就算这样，那武大是戴罪之身，他娘子能随便给放出去？我看啊，还要关一阵子。大伙儿积点口德，以后还是邻居呐。&rdo;

&ldo;我看不然，那西门庆要捞他姘头，还不是……&rdo;

女犯们的八卦突然被打断了。呛啷啷外面牢门打开，来了个面无表情的牢子，鼻孔朝天，叫道：&ldo;哪个是昨天进来的女犯潘氏？&rdo;

还没等潘小园回答，那人的眼睛转了一圈，已经不请自来的定在了潘小园脸上，眼角露出了然的神色，径直朝她走过去。

&ldo;潘氏起来！听好……&rdo;

潘小园不等他说，已经急得忍不住，扑在牢门口，连声问：&ldo;武大郎怎么样？他……&rdo;说到，意识到语气不免咄咄逼人，赶紧换成低声下气，&ldo;还请大哥先告知，武大眼下如何？……&rdo;

昨天那声响亮的&ldo;打！&rdo;瞬时让她有了凶多吉少的念头。

周围女犯嗡嗡嗡的对她指指点点，意思是瞧瞧，还装模作样地关心老公呢。

那牢子朝潘小园一翻白眼，&ldo;没死。&rdo;展开一张纸，宣读道：&ldo;潘氏听好，你前夫武大郎，因与本县西门庆私怨，半夜潜入德信堂偷取砒霜五两，混入酱菜之中，卖与西门庆家，意图投毒杀人，现毒倒丫环秋ju一名，虽未造成人命杀伤，其心可诛。念在苦主西门庆求情，免了死罪，脊杖四十，刺配三千里外……&rdo;

恐怕是大宋建国以来最任性的一纸判决。潘小园冷汗直下，强迫自己耐心听完，才抬头追问：&ldo;前夫？怎的是前夫？&rdo;

那牢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ldo;罪人之妻潘氏，按律责令休弃，发送官卖，所得钱物入库。潘氏看好了，这休书上已印了武大的手印，从此你俩再无瓜葛。至于今后花落谁家，嘿嘿，看你造化喽。听说丽春院的虔婆正打算多招几个姑娘呢，哈哈哈！&rdo;

一张皱巴巴的纸掷到她面前。纸是白的，但铺满了刺眼的暗红色血迹，洇透了黑色的墨。那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之乎者也的套话，什么&ldo;重罪&rdo;&ldo;休书&rdo;&ldo;任从改嫁&rdo;，角落里一个歪歪扭扭的手印。除了武大，整个阳谷县没人有这么短粗畸形的手。

潘小园觉得自己在做梦，丝丝缕缕的荒诞感，仿佛柔软的鞭子拂在后脖颈上，让她想咯咯咯的笑。自己朝思暮想的&ldo;和离&rdo;，竟然，是以这个方式实现的？

从此与那个矮小、丑陋、愚蠢、猥琐的男人再无瓜葛……

潘小园咬着嘴唇，指着那&ldo;休书&rdo;，颤声问：&ldo;那这血迹是怎么回事？四十脊杖，武大才刚刚被打板子，恐怕是受不住……相烦大哥去向知县……&rdo;

人命关天，武大再怎么愚不可及，她也无法眼睁睁的放任别人把他作践死。

那牢子将&ldo;休书&rdo;往她的单间里踢了一踢，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无动于衷地走了。

众女犯大眼瞪小眼，脸上神色五花八门，最后才有一个掩嘴笑道：&ldo;潘氏小娘子，还不赶紧洗把脸，梳个头，免得赶明儿当官辩卖的时候，让人当乞丐白送了，嘻嘻！&rdo;

潘小园完全身不由己。她不知道所谓的&ldo;发送官卖&rdo;，是就此沦为贱籍、奴婢、苦力，是什么样人都能来竞价，还是……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太太被遣了来，自称是&ldo;官媒人&rdo;，将她左相右相，检查了一下谈吐举止，定了个三十贯的价格‐‐够报恩寺三百僧人吃三天素点心的。

倒没有把她拉到广场上任人围观，而是监押在一个小帘子后面，有意的买主和官媒人交涉，或者派个年纪大的女眷进来看上一眼，验个货真价实。旁边的空地上等着一顶小破轿子，随时准备着把她送到阳谷县的任何一处人家。

那官媒人一面舌灿莲花，一面心里头暗暗疑惑：以往见到的、被发送官卖的罪犯家眷，多半是顶着一双桃子眼，流下来的眼泪都能让人洗澡了，让买主看了直喊晦气；要么就大呼小叫哭哭啼啼，见人就喊冤枉，拉着她就喊奴家没犯罪，奴是良家妇‐‐她说了能算数？就算是天上的七仙女儿，让自家父兄丈夫坑了，也只能认命吧！

更有甚者，送过来的时候，脑袋上已经重重叠叠的包着布条，渗着血印子‐‐不用问也知道，那定是听闻判决，当堂触壁，以死明志的&ldo;烈女&rdo;‐‐大家心知肚明，那多半是夫家借着送饭探监的当儿，私下里撺掇的，以免她今后嫁给什么阿猫阿狗，平白给原来的罪犯老公戴绿帽子。可那有个卵用！就算是当庭碰死了，谁给她立牌坊？假模假式地哭一哭，算是给面子的。要是不巧没死，脑袋上留个三寸大疤，跌了价，只能被哪个穷挫老光棍捡了便宜，还不是她自己吃亏！

可今儿这个潘氏呢，却是难得的不哭不闹，连话都不多说两句，不该问的一律不问，乖得跟刚出嫁小媳妇似的。那官媒人老太太觉得她性格不错，当初真该给她多估几贯钱。

潘小园心里却另有盘算。几个月前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她发现自己穿到武大郎床上的时候，就已经用尽了这一辈子所有的惊悚。眼下再给她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命运，也只能算是一个新的开始而已。

就算是让丽春院的老鸨买走了，又能怎样？见招拆招，过不下去了，大不了跟这个世界拜拜，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