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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第2页）

最终，我悟到了这么一点‐‐每个人的一生，难免会犯许多种错误。而有些错误，无论对于自己的人生还是他人的人生，往往是无法纠正的。此类错误似乎具有显明的宿命的特征。因而常被索性用&ldo;注定&rdo;两个字加以解释。其实不然，正是此类似乎无法纠正的错误，最多地包含着理性的误区。

理性强的人并不都是&ldo;好人&rdo;。

俗言的&ldo;好人&rdo;，却通常都是自设理性樊篱较多的人。

&ldo;好人&rdo;大抵奉行维名立品的人生原则。

但是，当&ldo;好人&rdo;的理性和&ldo;好人&rdo;的人性相冲突时，&ldo;好人&rdo;们又是多么可能犯难以纠正的错误啊！

普通人

父亲去世已经一个月了。

我仍为我的父亲戴着黑纱。

有几次出门前，我将黑纱摘了下来。但倏忽间，内心里涌起一种悱然若失的情感。戚戚地，我便又戴上了。我不可能永不摘下。我想。这是一种纯粹的个人情感。尽管这一种个人情感在我有不可殚言的虔意。我必得从伤绪之中解脱。也是无须乎别人劝慰，我自己明白的。然而怀念是一种相会的形式。我们人人的情感都曾一度依赖于它……

这一个月里，又有电影或电视剧制片人员到我家来请父亲去当群众演员。他们走后，我就独自静坐，回想起父亲当群众演员的一些微事……

一九八四年至一九八六年，父亲栖居北京的两年，曾在五六部电影和电视剧中当过群众演员。在北影院内，甚至范围缩小到我当年居住的十九号楼内，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父亲被选去当群众演员，毫无疑问的最初是由于他那十分惹人注目的胡子。父亲的胡子留得很长。长及上衣第二颗纽扣。总体银白，须梢金黄。谁见了谁都对我说：&ldo;梁晓声，你老父亲的一把大胡子真帅！&rdo;

父亲生前极爱惜他的胡子，兜里常揣着一柄木质小梳。闲来无事，就梳理。

记得有一次，我的儿子梁爽天真发问：&ldo;爷爷，你睡觉的时候，胡子是在被窝里，还是在被窝外呀？&rdo;

父亲一时答不上来。

那天晚上，父亲竟至于因为他的胡子而几乎彻夜失眠。竟至于捅醒我的母亲，问自己一向睡觉的时候，胡子究竟是在被窝里还是在被窝外。无论他将胡子放在被窝里还是放在被窝外，总觉得不那么对劲……

父亲第一次当群众演员，在《泥人常传奇》剧组。导演是李文化。副导演先找了父亲。父亲说得征求我的意见。父亲大概将当群众演员这回事看得太重，以为便等于投身了艺术。所以希望我替他做主，判断他到底能不能胜任。父亲从来不做自己胜任不了之事。他一生不喜欢那种滥竽充数的人。

我替父亲拒绝了。那时群众演员的酬金才两元。我之所以拒绝不是因为酬金低。而是因为我不愿我的老父亲在摄影机前被人呼来挥去的。

李文化亲自来找我‐‐说他这部影片的群众演员中，少了一位长胡子老头儿。

&ldo;放心，我吩咐对老人家要格外尊重，要像尊重老演员们一样还不行吗？&rdo;‐‐他这么保证。

无奈，我只好违心同意。

从此，父亲便开始了他的&ldo;演员生涯&rdo;‐‐更准确地说，是&ldo;群众演员&rdo;生涯‐‐在他七十四岁的时候……

父亲演的尽是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ldo;角色&rdo;。说那也算&ldo;角色&rdo;，是太夸大其词了。不同的服装，使我的老父亲在镜头前成为老绅士、老乞丐、摆烟摊的或挑菜行卖的……

第67节：某种错误（5）

不久，便常有人对我说：&ldo;哎呀晓声，你父亲真好。演戏认真极了！&rdo;

父亲做什么事都认真极了。

但那也算&ldo;演戏&rdo;吗？

我每每的一笑置之。然而听到别人夸奖自己的父亲，内心里总是高兴的。

一次，我从办公室回家，经过北影一条街‐‐就是那条旧北京假景街，见父亲端端地坐在台阶上。而导演们在摄影机前指手画脚地议论什么，不像再有群众场面要拍的样子。